第7章

来人身披铁甲走进来,方才那小孩听见声音早就从屋里飞出来了,抱着他的腿撒娇:“舅舅,抱。”

关山海笑着把他抱起来,道:“小谷今天去哪里玩儿了?想我没有?昨天你丢的木马我给你找回来了,你说想我我就给你。”

关芹芹笑着招呼他:“光顾着小娃娃做什么,这么个大活人你不见,还不来看看是谁来了。”

关山海一手抱着小谷,另一只手捏捏他的脸道:“你娘怎么心情这么好,你爹今日又给她做红烧肉啦?”

见到是万重回来了,关山海的第一反应实在是叫万重比方才看见关云中的断腿更不知所措,关山海愣了一刻,竟然把小谷往万重怀里一放:“阿重!快抱抱他,他是小谷,我做舅舅了。小谷,快叫重舅舅。”

万重抱着软软糯糯的一团,都快哭出来了,这五年可没学过怎么抱小孩。关山海怎么五年过去反而变傻了,不是说十分想念他,怎么就这么个想念法?

可是怀里的孩子十分听话,脆生生叫了声:“重舅舅”又道“重舅舅的剑真好看,等小谷长大了也想学武功,跟舅舅、外公一样上战场杀敌人。”这声重舅舅叫得万重心里一软,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孩,眼睛圆溜溜的像她妈妈,肉乎乎的脸嫩得能掐出水来,抱在怀里还能闻到一股小孩儿特有的奶香味,真是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诶,关山海一点都不傻,要是他有这么个小家伙天天追着他喊“舅舅,抱”他也会见人就炫耀一番吧。

关山海并没有跟万重多说一句话,他看着万重逗小谷玩儿,径自回屋里去了。

不是他不想说什么,而是他想说的太多了,怕一出声就狼狈得带着哽咽,一时间唯一抓到的救命稻草就是怀里的小谷,然后他很没有出息地逃开了,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进了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他忙揉了揉脸,清了清嗓子说:“进来吧。”

“山海哥。”来人正是万重,“芹芹姐带着小谷回家去了,爹和关伯伯在下棋。”他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关山海盯着他盯了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神色复杂得万重看不清他的情绪,然后他起身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涂在墙上,红着眼睛道:“为什么不告而别?”

万重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墙上坑坑洼洼有些不舒服,他说:“当时走得急。”不走得急一些怕见了你会犹豫。

关山海都要把万重的领子揪碎了,额头上的青筋越发明显:“一走五年,音讯全无?你知道你爹一个人出生入死,战场上回来家里都没有一碗热的吃吗?”

鬼使神差,万重说了句:“对不起。”

关山海呸了一声:“还有说好的同生共死呢?”

万重低着头不说话,关山海渐渐松开了手,虽然只是这一会儿,两句话的功夫,可两人像是用尽全力打了一架一般跌坐在地上。

转眼就多年不见,再见面万重刚被关山海数落完,就陷入了不知如何开口的尴尬里。有些人总是那么奇怪,心里明明是想念、欣喜和关心,说出口却变成了许多句咄咄逼人的为什么;还有些人更奇怪,明明已经决定要报仇,可一见故人如昨就舍不得打破这些美好。

最终还是关山海先打破沉默:“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上武夷山拜师学艺去了。”

“如今学成归来?”

“算是吧,说起来也算是被师父赶下来的,他说我白吃白喝了五年,可以走了。”

“你师父真有趣。”

“是啊,他是个厉害又有趣的老头儿。”万重沉吟半晌,“听说你伤好后就从军了?”

“嗯,也考虑了很久,休整了一年才决定的。”关山海回答道。

万重有些不解:“当年不是说要出去看看的吗?”

“是啊,那一年是出去看了看,但还是回来了。”

“那一年你去哪儿了?”

关山海不再像开始一样拘谨,说了一会儿话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总感觉昨天两人才见过面的样子,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当然是找你去了,你这小子,一夜之间没了母亲,又不告而别,怎么叫人放心。我好了之后就去找你,可是到哪儿都打听不到你的行踪。”

“为什么一年就回来了?”

关山海笑了笑说:“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找不到你,又有另外想做的事就回来啦,再说姐姐要嫁人的,总不能放着我爹和万伯伯两个老人家在这里不管不顾吧?”

万重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另外想做的事,是从军吗?”

“你说的要从军,可你又不回来。”说得理所当然。

“……”万重不明白。

“我担心你有什么意外,毕竟你不是个会不告而别的人。我既然找不到你,就回来替你做完你想做的事,免得你到那里不安心。不过现在好了,你回来了就好。”关山海带着歉意解释着,他那时是真的以为万重出了意外,绝不是有心诅咒。

万重默默地没说话,原来山海以为他是因为没了母亲过于伤心才离开家的,还为此去找了他一年,也是为了他曾经的一句话才去从军的,这拿命去博的大事,竟然也是因为他才做的决定。

他更没办法对关伯伯动手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山海知道这段埋在他心底的恩怨,五年前不想,五年后的今天也不想。

关山海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提起他母亲勾起了他那段回忆,有些恼自己:“对不起,我一时嘴快……”

好像在和关山海的关系里,万重一直受到了体贴到心坎上的照顾,只是比他大了两岁的兄长,这个看起来不拘小节,喜欢闯祸的人,处处留心了别人的每一句话,每一处沉默,不止对他,他连一个小孩儿为丢了一个木马哭闹都记在心上。沉稳周到得几乎都快叫人忘了那天他的母亲也死在了战场上。反而是从小被认为乖巧听话不惹事的自己,总是让太多人为自己操心。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万重摆摆手,刚要说下去,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然后沙场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关山海几乎是跳起来奔出去的,只留下一句话:“你在这儿别动。”

万重哑然失笑,他如今好歹是武夷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已经不是五年前躲在尸堆上手足无措的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