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质与病情的变化和转归

明代医家吴又可曾以醉酒的表现,形象地比喻了体质与病情演变的关系,他说:“邪之着人,如饮酒然。凡人醉酒,脉必洪而数,气高身热,面目皆赤,乃其常也。及言其变,各有不同:有醉后妄言妄动,醒后全然不知者;有虽沉醉而神思终不乱者;醉后应面赤而反刮白者;应痿弱而反刚强者;应壮热而反恶寒而战栗者;有易醉易醒者;有难醉而难醒者;有发呼欠及喷嚏者;有头眩眼花及头痛者。因其气血虚实之不同,脏腑禀赋之各异,更兼过饮少饮之别。”吴氏还对疫病的传变,作了清晰地描述:“凡受疫邪,始则昼夜发热,日晡益甚,头痛身痛,舌上白苔,渐加烦渴,乃众人之常也。及言其变,各自不同:或呕,或吐,或咽喉干燥,或痰涎涌甚,或纯纯发热,或发热而兼凛凛,或先凛凛而后发热……。”同是感受疫邪,出现种种不同的变证,原因何在?吴氏明确指出:“因其气血虚实之不同,脏腑禀赋之各异,更兼感重感轻之别。”他还进一步阐发说:“传变不常,皆因人而使”,即是由患病机体的体质特殊性所引起的。说到这里,笔者认为有必要从体质的角度,对伤寒六经传变和温病卫气营血传变赋于新的内涵和认识。先拿伤寒六经传变来说,一般先三阳后三阴,即由表入里,由浅及深,由实转虚。但这种传变规律,常因体质的原因,而发生多种异乎寻常的变化。如麻黄附子细辛汤证,就是因为病人肾阳偏虚,感寒之后,不仅太阳经受病,而少阴经亦同时受累,即所谓“太阳少阴两感证”。更有的感受寒邪之后,初期并不出现恶寒发热,头痛,脉浮等太阳表证,旋即呈现不发热但恶寒,四肢逆冷,下利清谷,精神萎靡,脉沉细的“三阴证”,即所谓“直中三阴”。此种病理机转,常因其人阳气素虚,抗病力弱,以致病邪长驱直入,顿陷三阴。再就温病的传变而言,叶天士说:“卫之后方言气,营之后方言血”。这是一般的传变次第。但有些人感受温邪之后,邪热极易化燥伤阴,内传营血,很快出现高热,神昏,抽搐,发斑,舌绛等症候。叶氏所说的“逆传心包”,就是指病不经气分阶段,而径入营血的一种临床类型,这与患者平素阴虚阳旺体质常有很大关系。记得20世纪60年代,笔者曾参加流行性乙型脑炎的临床研究,本病患者大多是小儿。基于小儿的体质特点是“稚阴稚阳”,因此得病之后,其变化极为迅速,有的患儿刚入院时中医辨证属“卫分证”,但过不了几个小时,迅即出现“逆传心包证”或“气营两燔证”,甚则险象蜂起,顿陷危殆,常使医者鞭长莫及。这固然与感邪轻重有关,但主要应归咎于小儿脏腑娇嫩,气血未充,即“稚阴稚阳”体质而导致病势易于发展。由是观之,在外感热病中,病情的演变,往往被体质所左右。

至于体质与疾病预后的关系,以老人为例,吴又可尝谓:“盖老年营卫枯涩,几微之元气易耗而难复也。不比少年气血生机甚捷,其势浡然,但得邪气一除,正气随复。”证诸临床,由于老人脏腑机能减退,体质衰弱,若罹患危重病症,其预后一般比青壮年为差,即使普通疾病,亦不易恢复。如骨折的愈合,老人远较青壮年为慢。

为了进一步说明体质与病情变化和转归的关系,特举临床几种常见的疾病以资佐证:如同一地区同一时期流行的感冒,不同的人感染后,除一般感冒所共有的发热,恶寒,头痛,鼻塞等症状外,可有其他不同的临床表现。若阳热素盛者,常兼口渴,尿黄,舌红,脉数等症;阴寒体质,则兼口和不渴,小便清长,四肢不温,舌淡,脉迟缓等症;痰湿素盛者,可伴胸脘痞闷,咳嗽痰多,四肢困倦,或大便溏薄,苔腻,脉濡缓或弦滑等症。所以同是一种感冒(指病原体相同),按中医辨证,可有偏热、偏寒、夹痰、夹湿等不同类型。这与人群中的体质差异,有很大的关系。又如慢性气管炎,不同患者可见不同的临床类型,这除了与病邪的性质有关外,而体质因素往往起重要作用。若平素阳虚,常呈虚寒型;平素阴虚,多表现为肺燥型;而年轻体壮者罹患本病,多属痰热型。此外有人分析了冠心病的发病情况,有些病人的心绞痛发作次数频繁,发病时面红耳热,咽燥口干,脉搏加快等症,中医称之为“热痛”,临床表明这种类型心绞痛病人具有偏于阴虚体质的特点,所以产生症状有朝着“热”证方向演变;而另有些病人在心绞痛发作时,与前者恰恰相反,表现为四肢冰凉,冷汗淋漓,脸色发白,这类病人具有阳虚体质的特点,所以引起“寒凝血结”的病理变化,产生的症状有向着“寒”证方向演变。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基于临床实践的体病相关理论,这是体质学说的核心内容之一。明乎此,对于疾病的预防和辨证施治,无疑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