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都医案叙

似仙似人，似庄似戏，宁有如秦越人之于医者乎？闻邯郸贵妇人，即为带下医；周重老人，即为耳目痹医；入咸阳，闻爱小儿，即为小儿医。不急病者，而急病病[1]者，此所治必其俗之所重，此殊不类有道所为。当今之世莫贱[2]乎士，乃予之困于燕，独赖复贞而起，岂以时病予病者为何相国耶？近复贞来视相国，临淮，予得与寻燕中盟[3]，因问复贞于轩岐家言，近又得何三昧[4]在南中，所游何人，复贞不及对，但摇手言苦。嗟乎！吾于是知有善学下惠[5]之鲁男子[6]，则必有善学秦越人之复贞。夫复贞之苦此者，望名高也。世惟趣啖名，则所治必虢太子，必赵简子，而后足以昌。吾道即如复贞之见名苦，我辈又岂得忧士贱哉？然士亦正苦不贱。自越人有医国之言后，世士之挂侈心者，不独以其所事事啖名，而至敢以其非所事事者啖天下名。故往往布衣疏野，而好与[7]人家国，抵罅[8]公卿，腾其口说，此惟士之不甘为贱以至此。予所见新都一老叟，以医行长安，中年[9]七十矣，其间以目为耳[10]者如千年，又以一目任两目者如千年，乃一目所入，从其口出，足给耳食者千百人。假喷血吐火[11]，遂为清时[12]一蠹，然其说皆诡托医国。使复有医医国者，如赵威后[13]不知于议处於陵仲子之外，更设何律以待此等？如复贞之医，既足令为士者不悲贱，而又能令士者不敢贵，即谓之医国。亦可顾复贞之可敬在不言医国而言医，其奇如背泜水[14]，其重如出祁山[15]，其候脉如师旷[16]之听歌风[17]。而复贞家广陵，与之游者如日[18]，相从景夷[19]之台而闻涛声，则又其善转世间心病于刀圭之外者也。凡平生所起人不尽述，而独其验诸两都者百有案，是又且以自苦者复为人苦耶？姚子曰：世有得复贞书而并得其所谓苦者，是为能佩复贞印。

崇祯甲戌[20]寒食前三日龙眠[21]友弟姚康题于濠上之庄子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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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病：以病为忧。典出 《老子·七十一章》。

[2]贱：地位低下。

[3]盟：约定。意为倪士奇在燕地为姚康治病得愈，二人有再见之约。

[4]三昧：梵文音译，意为 “正定”，即屏除杂念，心不散乱，专注一境，此指独得的奥妙。

[5]下惠：柳下惠，春秋时鲁国贤人，史书载其人有操守，曾 “坐怀不乱”。

[6]鲁男子：谓男子品行端正，不趁人之危。典出 《诗经·小雅·巷伯》毛传。

[7]与：亲近。

[8]抵罅 (xià下)：投机钻营。罅，缝隙。

[9]中年：隔年。

[10]以目为耳：谓凡事躬亲，不凭言传。

[11]喷血吐火：谓一些貌似有理的不经之论。

[12]清时：太平盛世。

[13]赵威后：战国时期赵惠文王的王后，赵孝成王的母亲。赵惠文王去世后，赵威后曾临朝听政。《战国策·齐策四》载赵威后与齐国使者谈及齐国贤人於陵仲子，表现出卓越的政治见解。后，原作 “侯”，据 《战国策·齐策四》改。

[14]背泜水：西汉初韩信与张耳以数万人在井陉 (今属河北)背水 (泜水)列阵，打破赵军二十万，杀赵将陈余，擒杀赵王歇。泜水，今泜河，在今河北南部。

[15]出祁山：指诸葛亮出祁山伐魏事。

[16]师旷：春秋时乐师，生而盲，精音律，为人所重。

[17]听歌风：《左传·襄公十八年》载晋人闻报楚军来犯，师旷认为不必担忧，曰：“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言其人精通乐理之出神入化。

[18]如日：即 “就之如日”，谓接近他就像沐浴阳光的温暖一样。　《史记·五帝本纪》：“帝尧者放勋 (尧帝名 ‘放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唐代司马贞索隐：“如日之照临，人咸依就之，若葵藿倾心以向日也。”

[19]景夷：古台名，见汉代枚乘 《七发》。

[20]崇祯甲戌：崇祯七年 (1634)。

[21]龙眠：山名，即龙眠山，在桐城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