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是酒徒,曾在生死间来去,我又何尝没有一些尖锥般的感触刺在心底。
如今虽然远避山上,自甘寂寞。却依然时常有些身不由己的悲哀。
自化形之后清澜便告诉我要赶路,也没说原因。
不过,清澜答应要带我修习仙术,大概行万里路也是苦修的课程之一吧!
我们一行三人在午后翻过了一座荒山,我只能跟在他们后面一步。
做鱼不能太贪心。我害怕上天会收了对我的恩赐。
说来也奇怪呢,化成人形的窝一点鱼的样子都没有。
一定是清澜法术高超,把我整的漂漂亮亮的,哪天若是在人间遇见了慕慕,她一定都认不出我了。
清音在前面紧紧挽着清澜,时不时的给他擦汗,嘘寒问暖。
哼,他可是有法术的得道高人,真正需要擦汗的是我才对吧。
我已经离开水好长时间了,身体很难受。
但是我也不敢跟他们说我的异样,清音一定会鄙视我,她最看不起妖类了。
我更不想一遍遍的让清澜想起我不是人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们走到山脚的时候,看见了一名道士男子在追赶一名极其柔弱的女子。好不凶恶。
我心想,同样是一身道士装扮,有人穿的端端正正,好像世外仙人,一尘不染。
有人偏偏束带横斜,腰佩葫芦,简直就是一个酒徒,庸俗的很,狂狷的甚。
眼看那女子快被追上了,连喊“救命…”。
我急忙上前一步抓住清澜的袖子。
“清澜,你快救救她,她要被追上了,你看那个人,凶神恶煞的。”
要是清澜一个轻功飞过去,衣带飘飘,路见不平一声吼。必定无比帅气。
清澜还未说话,清音就急忙推开了我的手。
“救什么救,天下需要救的人多了,我兄长都要一一救来吗?你想救你自己去啊。”
她每次都是对我急言令色的,我并不怕她,但是总是没由的生出一股寒意。这个总以为自己坐在龙椅上的坏女人,哼。
“那名女子不是人,她身上有妖气,她是妖,我不会救。”清澜说。
她是妖,有妖气。
可是,我也是妖,还是一个最不起眼最丑陋的鱼妖。
我生长在一个水草遍布的湖里,我常常被冰封。
卑微的我只能偷走慕慕的一片彩色鳞片来小心翼翼的装扮自己。
我不想当影响村容的那一个。纵然是到了人间。
我身上的妖气一定很重,说不定还带着鱼的腥臭。可是我自己闻不到。
“清澜,我身上是不是也有妖气啊,你能闻到吗?”
“你才刚刚化形,妖气微弱。”
“那…我身上是不是有鱼腥味?我闻不到,你闻闻,你闻闻…”
许是我那时急了,太过纠结这个问题,我非常想知道他的答案。
我抓住他的手,站的离他很近,想让他闻闻,想让他告诉我我身上并没有鱼腥味,我大概疯魔了。
“你松开我兄长,你还好意思问,你身上当然有鱼腥味了,臭死了,你自己好好闻闻。”
是啊,我自己说过的,鱼本来就是有鱼腥味的啊。
我一定说错了,我自以为是的对错,忽略了人世间最复杂的感情。
我要是问你,我穷凶极恶,我是不是个坏人,肯定是想得到“否定”的答案。
我要是问你,从来没人夸我好看,你觉得如何?那一定是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真可惜,现在才懂。
慕慕,对不起,怪我未入人世,就乱评人心。我同样不希望自己有鱼腥味。
我闻不到鱼腥味。但是我闻到了血腥味。
那个酒徒把那个女妖杀了。
我真真切切地看见地上多了一朵枯萎的花,酒徒把她的魂魄放在了一个金色葫芦里。
脸上洋溢着笑。
他才顾得上我们,他踩着那朵花,向我们走来。
我厌恶的看着他,一个凭借手中佩剑可以随便夺走别人生命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酒徒说话了,一嘴的酒味传过来,清音直接捂住嘴鼻,我看见清澜的脸色也明显嫌弃的很。
“道友,既是同道之人,不妨咱俩喝一杯,就当认个朋友。”
说完,他从腰带上解开了另一个葫芦,递给清澜。
说道:“这酒是我自己弄的,前些年捉了只道行高的蛇妖,便用来泡了这酒,道友尝尝。”
我一把夺过了他的葫芦。
“谁要喝你的龌龊物?你刚才为什么要杀了她?又为什么用蛇妖泡酒?她们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那酒徒急眼了,狠狠的瞪着我。
“我是道士,就应该斩妖除魔,像这种妖魔之物,本性邪恶,对她再好,她也不知感恩,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道友,管管你家小孩,未曾入世就应该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
清澜闻言挡到了我身前,把我推到了身后。
清音看见我,怪我自己大嘴巴给她兄长惹事了,哼,你兄长还未责怪我,你又一副高高在上高傲的样子做甚,真讨厌。
“阁下这声道友不敢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手中之剑只杀天下为恶之物,可杀人,杀妖,也可杀仙杀魔。”清澜说。
“好好,阁下好本事,在下不敢攀附,有缘再见。”
酒徒说完便转身走了,只走了几步,又慌忙转身,他说“小丫头,还我的葫芦”。
这等恶物,谁想要?
我还未来得及还他,就看见清澜的剑直直的插在了他的身上,刺穿了他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
清澜说,他杀了无辜之妖。
我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葫芦。我看见那个酒徒嘴里吐着鲜血,双眼盯着我手里的葫芦,嘴里叫“娘子”。
不问杀他的人,也没有留下一句诅咒的话,就死了。
清澜和清音带上了那个装妖魂的葫芦走了,说在山下客栈等我。
我看着那个死去的酒徒,他是我在人间厌恶的第二个人,第一个是清音,他死了,可我并不开心。
但是我还是厌恶他的,把他和他的酒葫芦埋在了一起,当是我最后的仁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