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人同行

1.

在走廊和宛桃谈话后,小媱越发同情宛桃了。

周三下午,大家都在操场上集合,准备前往烈士陵园参加缅怀活动,宛桃却迟迟没来。小媱知道,在这么重要的活动上缺席,就相当于无故旷课,上次因为迟到,宛桃已经被罚了,小媱可不想她再被处罚一次。

看看表,距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小媱决定去找宛桃。一旁的沐月开口叫住她,她却走的太焦急,根本没听到沐月的喊话。

小媱快步往女生宿舍楼跑去。宿舍楼人去楼空,她知道自己班的宿舍在四楼,C406至C408,只是不知道宛桃具体在哪一间。不过这没所谓了,她可以一间一间地寻找。

小媱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梯。从操场到宿舍楼的一路急跑,体育向来不好的邓小媱已消耗不少体能,上班梯的时候,更是筋疲力尽,心口如同吞了一口炭,燥闷难耐。

庆幸的是,在二楼就遇到了正在下楼的赵宛桃。赵宛桃看上去比之前更憔悴了一些,明显好几天没睡好。

小媱一边喘气一边焦虑地告诉宛桃说:“大部队就要出发了……”

“知道,这不是正要往那边去嘛。”宛桃看见小媱靠着扶手大口大口地喘气,又试探地问道:“谁叫你来找我的?”

“没人叫……我是看你那么久还没来……担心你有什么事情,才赶过来看一下……”小媱转身,有气无力地往回走。

“能有什么事?”宛桃嘴里不耐烦地说着,心间却涌入了一股暖流。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样一个女同学,会在临急前想起自己。看着小媱拖着身子在前面艰难地快走,宛桃突然觉得自己要对邓小媱好一点,遂叮咛道:“慢慢走吧,我看你挺累的。”

“已经很晚了吖!”胆小的小媱向来害怕落单。

“就是因为已经很晚了才不要着急。你看看时间——04分,赶是赶不上的,还不如慢慢走——走到了再想办法吧。”宛桃不慌不忙的说。她奶奶从小教育她,紧要关头也别慌,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但小媱不会这样认为,她觉得不按套路出牌,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而且到时候情况紧急,去哪找归队的办法呢?越想就越不妥,对宛桃这种“坐以待毙”式的慢走行为深深的焦虑。

“如果去不了,我们就相当于旷课了……”小媱唯有把严重的后果拿出来,以求宛桃能着急些。

“算不上旷课吧,我们又不是不想去——大不了自己过去呗,又不是不认得路,是吧?”

小媱顿时不知如何反驳。她远远地看见那条由学生组成的蓝白相间(校服的颜色为蓝白色)的长龙一个劲地灌出校门,内心纠结成一团。从宿舍楼到教学区这段的路,小媱觉得比平时花了更多更多的时间。

绕过后面的教学楼,运动场总算彻底出现在眼前。自己班的部队已不见踪影,原来塞满人的足球场已清空一大半,这感觉,就好比临近天黑去车站赶最后一班车,到那儿却发现最后一班车也不见了,车站内一片萧瑟景象。

“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小媱心里默念着,双眼不由得直看着宛桃,期盼能她尽快出主意。宛桃只顾向人群走去,而人群外的老师已经注意到她俩。小媱担心被老师责怪,低头不敢去看老师。

就在她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时,一个身影却如幽灵般瞬间从旁边冒出,直把她吓了一跳。当她发现这“幽灵”不是别人而是陈华卿时,又无语得直擦冷汗。华卿不知是真的无知还是假惺惺,问她俩:“没吓着你们吧?”

邓小媱真不知怎么回答他。

华卿又说:“跟我来啊,我已经帮你们找好队伍了,跟着高二(5)班的同学一起去就行了。”只见他带着两个女生径直往高二年级的人群走去。

高二(5)班队伍的最后面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男老师,华卿诚恳地跟他交谈几句,三人便顺利入列。小媱诧异:事情就这么简单吗?

2.

路上,小媱问:“你怎么留下来了,不跟班里的人一起走吗?”

华卿反问说:“那你为什么先留下来了呢?”

“宛桃没来啊,我得去找她。”

“那我也是因为你们没来,得去找你们。”

这样相互等待的现象把小媱逗乐了:“如果甲同学看见你没来又留下来等你,乙同学看见甲同学没来又留下来等甲同学,依次类推,到最后岂不是全部人都留下来不走了?”

“可惜并没有人会因为我而留下来呀,你这个设想已经over……”华卿说着用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表示这想法可打住。

“是‘幸亏没有’。”小媱纠正他的话。

小媱的意思是幸亏没有人留下来等华卿,不然事情只会越搞越大。但善于借题发挥的陈华卿领悟到的却是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一对男女在“打情骂俏”的情形:男的希望有别的女生留下来等他,女的吃醋了,生气地说“幸亏没有,有的话我绝饶不了你的。”

可仔细一想,邓小媱这样的脑袋瓜子,不可能表达这种意思啊,真是令人失望……不过,意淫一下,总不会有问题吧?陈华卿本身就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此时的他正一边臆想一边得瑟地对着小媱邪笑。小媱当然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她只觉得旁边的这个男孩子还是像平常一样,傻不拉叽的。

宛桃在一旁看着他俩有说有笑,而他们的方言自己一句也没听懂,而且很明显与自己无关,不禁心中厌恶,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远离了他们。意识到少了一个人的小媱立马回头,看见宛桃正沉着脸在后面慢慢地走。宛桃可能是嫌弃了,而旁边的华卿还一个人在得瑟,真是相当的“欠揍”,正好可以把这个“过错”扔给他。于是小媱改用普通话“责备”陈华卿说:“你看你,整天叽叽歪歪的都说了些什么话,害得我和宛桃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随即装出一副嗔怨样,无奈性情温驯人乖巧,这嗔怨怎么看都是和风细雨,小绵羊式的小打小闹。

华卿也不辩驳,默默地帮她背起了这个锅。

宛桃却毫不领情,推却说:“不用管我是否听得懂,你们聊你们的,我走我自己的路。”

明明心里很在意,却又强硬划出楚河汉界,以表明自己毫不在乎,而理由就是大家本身就毫无关系。这种逻辑想法一直占据着赵宛桃的脑海。从踏进这座小城开始,光在语言上她就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了,更别说其他生活习惯。平日聊天,她都是独自一旁无奈地看他们谈话,刚开始她还会耐心从神态、动作来揣摩他们的意思,后来发现没什么用,而自己已相当劳累。这样的劳累最终让她放弃融入这个方言圈。再后来,她“超然物外”了,不再理会他们,才发现,原来大家各自学习、各自生活,相互不予理睬,也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小媱正想着应该怎么劝宛桃,一旁的华卿率先开了口:

“宛桃,我看你最近状态不怎么好,要注意保重身体。”华卿是真心叮嘱她。

“会的,谢谢关心。”

华卿与宛桃的交集本来就小之甚小,宛桃这不冷不热的回答更让华卿不知该如何接话,眼看着就要变成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了,小媱急忙找了其他话题,这话题正好也是小媱想要问陈华卿的:“华卿,你跟那个老师说了些什么,居然让他肯轻易接受了我们这三个掉队的小卒?你跟他很熟?”

“三个”,在这里小媱加重了语气,目光游离在宛桃与华卿之间。她极力把宛桃包括在内,因为那样就不会使宛桃孤单,并能让她轻易地插上话来。

“不算很熟,之前有聊过。他是我们学校的物理科组长,也是高二(3)班的班主任。大家知道他这个人好说话,正巧我又在这里遇到他,就跟他说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小媱极力挑起话题的神秘度以吸引宛桃的注意。她是多么希望宛桃不要隔绝自己啊。

“照直说呀。我就跟他说,我们班里有个女同学身体不舒服还在宿舍里,另一个女生陪着她,现在正从宿舍赶过来。”顿了顿,又压低喉咙,露出他调皮的本性:“我又说,这两个女生都很崇拜革命烈士,她们迫不及待要参加此次活动了,哪怕身体不舒服也要去,十头大水牛都拖不住……”

“你这不是在撒谎吗?”小媱质问他,不由得内疚起来。

“怎么会呢,你看宛桃不是病了么?”

“我是说你后面那番话……实在太假了。”小媱觉得华卿言过其实,而那位老师人那么好,实在不应该欺骗他。

华卿只想着让小媱她们顺利到达烈士陵园并和班集体会合,没考虑过是否撒谎。他看见小媱不开心,自己内心也有点过意不去。就在这时,一旁的宛桃突然插嘴道:

“一两句话而已嘛,根本没什么影响好吧……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那你就努力成为那样的人啊,‘崇拜烈士,不顾一切都要参加活动’,成为这样的人,又不会吃亏,也不用戴上‘欺骗’的帽子,没准日后还‘奋发图强’,‘建功立业’了呢,多好,不是吗?”

小媱总喜欢为一些已成事实的事内疚和懊恼,但宛桃不是。她做事要么是为了解恨,要么就是为了不留遗憾,一言蔽之,就是要自己活得开心。华卿听完这番话,不由得对宛桃另眼相看。

3.

他们顺利地到达烈士陵园并找到了所在的班级。陵园那宽阔的广场里,学生以班为单位站成一个个方阵,并由各班班长代表班集体轮流上前献花,献完全场默哀。默哀结束后,训导主任上台进行了一番混杂着悲痛、愤慨、恨铁不成钢,而又肯定、鼓舞、携手共创美好未来的长篇演讲。最后学生齐声朗读早已准备好的人手一份的挽词、誓词,活动至此圆满结束。整场活动持续一个多小时。这仪式年年都一样,只是参加的人有所不同。

回来路上,华卿跟小媱说:“我看到你最近跟宛桃走得挺近的,你应该是她在班上的第一个朋友吧。”

小媱不作声,片刻停住脚步,征求意见似的问他:“你觉得宛桃这个人怎么样?”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劝她别管赵宛桃的话。

班上的同学一致认为宛桃性情偏激、脾气暴躁、孤傲不合群等等,总之就是不喜欢。但小媱却不这样认为,可她又很在意大伙的看法,这样一来,她便在个人与大伙的意见中来回纠结。现在她很想参考一下华卿的看法。

华卿可不会像小媱那样既考虑自己又考虑别人,“发表见解”这样的事,他向来只会顺从自己的内心。

“她啊,挺好的啊,脾气虽然不好,但谁不会有点小毛病呢?大家还不都是带着这些小毛病活到现在了。”他又想起宛桃和小媱的友谊,不由得心里佩服——小媱真是和谁都合得来呀。

小媱极为欣慰,“如无意外,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夸奖宛桃的人。”说完看着华卿。好朋友就是好朋友,很多观点都可以站在一块,而且还是不谋而合那种——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讨厌宛桃,华卿也是。之前在众人一片贬损声中徘徊不定的邓小媱,此刻似乎找到了一点坚持自我的力量。

“其实我有点好奇,”华卿说出心中的疑惑,“你是怎么跟宛桃好上的呢?”

“好上就是好上了,很自然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很多人都会有华卿那样“好奇”,不少人甚至觉得小媱不应该和宛桃好。就在小媱打算去宿舍找宛桃的时候,小媱身边的同学就表现出各种不理解:沐月埋怨她“多事”,梁海娟告诫她“找到也没用”,梁佳燕则劝她“别耽误自己了”……

而这些都是邓小媱的好朋友呀,所以她才会一直纠结。

“他们说宛桃太那个了……”小媱知道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不过她觉得自己和华卿关系甚好,“在心里嘀咕”跟“对华卿说出来”已是同一性质的事,所以没什么所谓。

“这种事情你觉得是好就可以啦,不用太在意其他人的看法的。而且,也是最重要的,宛桃不曾怠慢过你。”

小媱深深地点了点头,又问:

“如果有个男生和宛桃一模一样的性格,你会怎么办?”

华卿在想,是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做这种在男生看来相当无趣的“交换性别”的类比。

华卿叹一口气,把身子凑向小媱,神情鬼祟的,说话的声音压得只容许他们两人听见,如同密谋者在“图谋不轨”:

“如果是男生,那么,对付这种人,不能在学校里,得等放学……”

小媱不安地看着他。

“放学后悄悄跟在他后面,又或者在他必定经过的角落里等他。”

华卿说着警觉地打量四周的环境,确保周围真的没人偷听。而小媱此刻已大惊失色——她从没见过如此阴暗的陈华卿。华卿那表情,让小媱在春暖时节想起隆冬泛黄的寒月。

这时,一阵风从后面吹来,如同幽灵阴森森地掠过了人的颈脊,凉丝丝的。

“看见他后,悄悄都靠过去,趁其不备,一下站到他面前……拜他做大哥!啊——以后他就是自己的大哥了,就跟着这样的大哥混!有这么拽的大哥不跟,你还想跟谁啊?”

小媱被他阴冷的表情下埋藏的这种结尾弄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心里直呼“先容我缓一缓”,然后看见华卿站在一旁对自己阴阴地笑。才知道,这家伙明显在捉弄自己。

“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你要打人,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小媱松一口气。顿了顿,又故作不屑:“不过呢,哪怕给你一个水缸来当胆,你也是不敢吧。”

“那可不一定——如果他胆敢欺负我们班的小媱,我必定不会放过他。”华卿目视前方,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架势,却用眼睛的余光仔细观察邓小媱。

就是想看她不好意思的样子。

然而小媱早已不吃这一套了。

“所以,如果你去了打架,被老师抓到,问罪的时候,罪魁祸首就是我了对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扯越远。

扯腻后就言归正转。

“说归说,千万不要去打架。如果皮痒了想打,可以去跟学校的猪打。”小媱说。学校围墙外办了猪场,专门把食堂里的剩饭剩菜拿出去喂猪。这些猪长大了又会运往食堂,用于改善学生的伙食。

“但是皮痒了打猪,猪也是无辜的”。华卿说。

华卿所言极是。先别管猪,人其实也一样。如果不是宛桃乱向同学发脾气,同学们也不至于讨论她。只是小媱始终觉得宛桃也是个受害者,让一个受害者去承担事情的苦果,也是很残忍的。命运虽然属于个人,但很多时候个人并不能掌控命运,自己的也掌控不了。

“大伙觉得宛桃冷漠,觉得她惹人讨厌,是因为大伙不了解她。”她自顾自地说着,“有些人内心难过,绝望,可当他和别人交往时又可以表现出活泼开朗的样子,很多人就以为他“活泼开朗”了。其实他只不过想在不了解自己的人的面前制造虚假的快乐和乐观的形象来填充自己空虚的内心而已。同样,有些人外表很冷漠,不易接近,内心却可以如火般炽热。这样的人呢,其实一直都渴望被理解、被关爱。他们尝试过敞开心扉,只是敞开后,得到的不是她想要的,甚至是突然的伤害……到最后她不抱希望了,就关上心灵的大门。”

从未感受过家人细致的爱,没享受过家庭“避风港”的温暖,没在伙伴中得到过同等的待遇。脑海里所能回忆的,是一个个远去的背影、一阵阵受人嘲笑的酸楚滋味。后来她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那就是对外足够的冷漠——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去管,永远保持局外人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样似乎真的能巧妙地闪过外界辛辣的攻击,以及各种悲观情绪的频频来袭。

如果宛桃早恋的谣言属实,那收信的男生应该是第一位成功走进宛桃内心世界的人吧。宛桃可为他不惜一切代价,男方要是“辜负”了宛桃,宛桃经受何种痛苦可想而知。

虽然,很多“小小恋爱”都是中学生看多了“青春偶像剧”后的模仿行为。但总有些人,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是真的动情了。

“确实,大伙不了解她。”华卿回应道。

他不再夸奖小媱了,因为小媱说的话题是他之前从未考虑过的,态度也不由得端正起来。

“看来宛桃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华卿调侃道。

“嗯。”小媱轻声应道。她在想要不要把宛桃的成长环境跟华卿讲一下,毕竟华卿是自己的“铁杆兄弟”,让他知道一些,那么他在众人针贬宛桃之时就不会糊里糊涂的跟着踩上一脚。可这是宛桃的家事,说之前应该要征求一下宛桃的意见吧?而宛桃和自己,是一直有保守那个“秘密”的约定。

就在小媱再三犹豫要不要告诉华卿的时候,华卿的同桌李国豪从后面赶了上来,他搭着华卿的肩膀来跟他俩寒喧。于是,原本属于两位密友的深入谈话因第三人的插入而转变成了肤浅的拉扯式的闲聊。

而那个“该不该说”的问题也因国豪的加入而找到充分的不说的理由。所以华卿终究无法像小媱那样,能知道宛桃“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