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
东仔从床上起身,关掉了手机的闹钟。
小心翼翼从上铺爬下来,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陈哥。
走去卫生间开始洗漱。
7:40
他在阳台摸了摸还没晒干的外套,穿好大衣戴上帽子,提上垃圾袋,关上客厅门下楼。
7:45
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包红狼,扫了辆共享单车,看了眼手机快到期的月卡。嘴里叼着鲜奶,骑向医院。
7:55
他到了医院门口,穿过络绎不绝的路人,打卡上班。
早晨没有太阳,冷的不像话。
太平间的玻璃大门外有三个人,东仔绕过去,看见一脸呆滞,蹲在楼梯口避风的他们,手里提着没有热气的早餐。
走向后门进去后,大厅放着白花黄花围住的红棺材,这具十点要出殡。
他走去办公室拿遥控,打开锁住的玻璃大门。
哔,大门缓缓打开。
那屋外蹲着的三人沉默不语,连忙挤过刚打开的大门。
东仔摘下帽子脱掉大衣,看着他们匆匆进来,脚步不停的走向地下室。
“家属么?”
东仔戴上口罩心想,准备也下去地下室检查冰棺。
突然爆出一声尖叫从楼梯传来,跟随着哭咽声。
“啊啊啊!”
那哭声带着悲凉和惊恐。
“啊!啊啊啊!”
“啊啊啊!”
那哭声凄凉难听,刚到太平间上班的他,才刚打开大门,听见这样的声音。
从地下室的楼梯传来,听的瘆人。
东仔走去楼梯,越下去越发觉到不对。
黑。
楼梯下面一片漆黑,黑的看不见五指,伴着里面惊恐的哭声。
没有一点光。
但地下室的灯平常总会亮着,哪怕下班后,地下室的灯也不会关。
他走下楼梯,看见那三人蹲在楼梯口,里面红色短发的妇女蹲在地上,害怕的在那哭。
“怎么关灯了?昨天都没关?”
大叔走前对他急着问道。
那三个家属躲在紧急灯照亮的角落下。
微弱的光围住三人,宽广的地下室漆黑一片,他们不敢进去。
“不好意思,您等下。”
心里叹口气的东仔道歉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下面没灯了,从来不会这样。
亮起手机的闪光灯,他走去深黑里按了几下开关。
依旧没反应,没有一个灯亮起。
跳闸了?
东仔想到,走去一个守灵间。
打开门后,黑暗里盖上福寿被的冰棺发出嗡嗡响,用手电筒照向棺盖,里面凝结的冰片没化成水滴,蹲下看了眼显示器的温度正常,机器还在运行。
松了口气的东仔走出去,关上门。
“可能跳闸了,不好意思。”
东仔走向楼梯口,对三人歉意道。
抬头看向墙壁的电闸,电线密密麻麻,一排排的开关。
东仔看着也不清楚哪个才是灯的开关。
给今天上班的张哥打电话。
“家属怎么样?”
电话里响起张哥穿衣服的声音,他问。
“挺激动的,已经对我们有点意见了。”
东仔看向躲在紧急灯下脸色不好的三人,小声道。
他希望张哥早点过来解决问题。
因为这边的习俗大忌,守灵时候绝对不能关灯,一刻一秒都不行,要一直亮着。他们怕逝者灵魂找不到自己的肉体。
地下室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风,寂静里只有蹲着的红发妇女发出的尖利哭声。
“冰棺怎么样?里面化了没有。”
电话里张哥连忙问。
“看了2号守灵间,冰棺还在工作。我去看看其他的。”
东仔穿过三人,走去里面。
“对,都检查一遍。我们马上到。”
张哥挂断电话。
他走去每间已经放有遗体的守灵间,打开门,拿着手机看冰棺有没有运行,观察遗体有没有解冻。
又走去里面的走廊,阴暗,一点声音没有。
只有他的脚步声。
明明是每天熟悉走过的地方,只是少了头顶上的灯,东仔莫名感觉有些恐怖。
他拿着只能照亮自己脚下的手机,缓慢走着。
漆黑一片,黑的可怕。
摸到老式的冰棺,下面的风扇还在转洞,布满灰层的棺盖里的无名尸还是原样。
蹲着的他叹口气,看向另一边深不见底的走廊。
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明明就十几米的走廊,转过头就是入殓室,和放着周鹏翔的房间。
“没灯是真的有点怕啊。”
东仔站起来如实承认道,他不像吴哥那么厉害。
举起手电筒往里面走去。
那走廊没有一点声音,空气死寂。
不时背后传来那个妇人的哭声。
被黑暗吞没的东仔,所有感官变的异常灵敏。
他听的到自己的脚步声,自己的呼吸声。
光极其黯淡,连墙壁都看不见。
突然听到一阵佛声。
那黑的吓人的地方,莫名传来佛声,变的更加可怕。
当他越走进一步,那声音越明显。
他走过给遗体洗澡的金属浴缸,划走挡道的担架车,踩到消毒液洒几遍都擦不掉的发黑血迹。
推开佛声尽头的房间。
眼前除了翔哥还多出一具冰棺,上面放着散发光的佛具。
冰棺很新,但结出许多许多水雾。
凝固的水滴布满在透明棺盖上。
放着暗黄的裹尸袋,看不见里面的遗体,却飘散一股浓烈刺激的气味。
这是东仔从来没闻过的怪异味道。
刚放遗体的冰棺一般不会有这么多水分,哪怕长时间的也是周围棺壁上结冰,棺盖从来没这么多水珠。东仔观察这个新来的冰棺,担心是不是机器停了。
但显示器里温度正常,风扇也没有故障和停顿。
摸不着头脑的东仔蹲在那,手机的光照到贴在冰棺上的纸条。
上面写着逝者的姓名。
无意撇见的东仔一脸震惊。
“是她?!”
东仔直接站起来。
一脸震惊的看向裹尸袋。
这是那个被打死的大学老师。
他站起身,那股刺激的味道充斥在整个鼻腔。
“不对啊?”
东仔知道那个遗体的身形,根本没那么小,看向裹尸袋。
宽松的黄色塑料布,看不见顶起的头脚,只有中间凸显痕迹。
突然想到那天我跟张哥接体后下班,换吴哥值班,刑警接走遗体后,吴哥差点跟晚来的家属打起来。
因为遗体已经被接去给法医解剖了。
“难怪。”
漆黑中,佛具散发的黄光照在东仔神色难看的脸上。
他捂住带着口罩的鼻子。
那佛声依旧响着,似乎在试图安息亡魂。
东仔走向深处的翔哥,棺盖上多了块干净的福寿被,遮住他裸露的画面。
看他的冰棺也没问题。
东仔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漆黑中,都不敢回头看。
寂静里的走廊,他小心翼翼走着。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
“东仔!”
东仔直接吓一跳,他站在那。
看见胖胖的陈哥在黑暗中出现。
大摇大摆,逛太平间跟逛他家一样。
“吓我一跳。”
东仔舒口气。
“你在这啊,跑里面干嘛?找你半天。”
陈哥走前对他问。
“检查冰棺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跳闸。”
东仔跟陈哥两人并肩走着,没那么害怕了。
“没事,出了问题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他妈的刚刚打电话给公司,他说电工半小时才到,现在人家家属都在等了。”
陈哥抱怨着。
两人走到楼梯口,三个家属还在那,妇人哭的泣不成声。
张哥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个梯子,站在上面扳电闸。
“你注意点哦,知道哪个不,别弄错了。”
陈哥叉着腰看着他问。
“应该是这个。没道理的。”
张哥站在那说。
“先喝杯热水吧。”
东仔递给蹲在那哭的妇人,她哭的忘我,旁边的大叔跟着双手接过。
“谢谢谢谢。”
大叔说。
“真不好意思。”
东仔愧疚的他抱歉道。
大叔低下头没说话,只是看着妇人坐在地上哭。
啪!!!
一阵火光真的从电闸上冒出来。
“你他妈赶紧下来,等等给电到了。”
陈哥连忙扶住梯子喊道。
“卧槽。”
差点掉下来的张哥缓过神。
过一会,突然大厅亮了。
“诶哟,好了。”
陈哥说。
地下室一下全部亮起,驱赶走不安和害怕。
明亮是多么让人安心啊。
坐在地上的妇人连忙爬起来。
她走向一号守灵间,抱着冰棺嚎啕大哭。
终于恢复正常了。
“走吧,上去了。”
陈哥对还在旁边看的东仔说。
东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8:11
他在漆黑的地下室才呆了十分钟,但那一分一秒都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8:15
东仔坐在办公室点外卖,地下室那妇人还在哭。
8:30
口水妹来了,地板还是传来哭声。
8:54
外卖到了,东仔吃着外卖,那哭声还是没停。
9:45
口水妹睡醒,东仔刷着手机,大厅遗体的家属来了,准备出殡。那哭声还是没停。
12:13
他们吃中午饭,那哭声还是没停。
17:00
下班了,东仔下去再次检查冰棺,看见那个妇人蹲在一号守灵间里,她低着头眼神呆滞,像灵魂都没有了。
嘴里抖动闭闭合合,似乎在胡乱说话,又伴着咽呜哭声。
东仔听过许多人哭,哀嚎也好,啜泣也罢。
在太平间每天都会看见。
但从来没听见过,哭声从早上到黄昏也没停下。
她是多么的难过。
东仔看向一号守灵间,冰棺前面放着遗像。
是个很好看的年轻女子。
“陈哥,一号守灵间的遗体是怎么回事。”
东仔问。
“哦,那个女的是车祸死的。”
陈哥抬头回忆道。
“多大?”
东仔看向他。
“二十三岁。哎,管那么多干嘛。下班了,你要坐我车不?”
陈哥问。
“算了,我等会要去玩,你先回去吧。”
东仔拒绝。
“哎,年轻人。”
陈哥骑着电动车离开。
17:07
东仔下去提醒家属。
“不好意思,我们要下班了。”
东仔对他们小声道。
“走吧。”
那一直在旁边坐着不动,只是看着妇人哭的大叔说。
他们拉着妇人离开。
“别关灯,别关灯。”
妇人眼睛红肿看向东仔说。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东仔连忙低头道。
然后关门,离开。
这就是太平间的一天。
自那天后,东仔依旧早晨七点半醒来。
八点打开门,那三个家属进来,有时是两个,但那妇人一直在。
检查冰棺,那到了一号守灵间的妇人开始哭。
从早晨哭,哭到黄昏离开。
东仔按下遥控,锁上玻璃大门,看着妇人他们离开。
上班下班,打卡检查,打扫卫生。
一天一天,每天都一样。
和过去不一样的,只是多了从早到晚的哭声。
从开始的同情,沉默。
到后面东仔已经听的烦躁。
那每天的哭声从来没停下。
你在吃饭,她在哭。
你在刷手机,她在哭。
你在聊天,她在哭。
从你上班开始,那地板就传来声音。
哭到那天空都暗淡,点点星星都出来。
她还在哭。
哭了二十二天,哭到女儿出殡那天离开。
那哭声才在太平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