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被汉子扛进屋的时候,已经睡着了。一路上,二姐先是挣扎,她试图挣脱那双锁住她的双手,但却始终没有挣扎出来,她只是挣脱了自己的一双旧袜子和一双破布鞋。二姐仍不甘心,她虽然不知道那个汉子要把她带到何处,但她知道那个地方肯定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当然,最重要的是,二姐不想离开那个生她养她的家,还有养她的爹妈和那些哥哥姐姐。一想到这里,二姐就又哭又闹,甚至用手去撕那汉子的脸。那汉子也真能忍,脸都差不多撕出了十几道痕,他就是不放手。二姐的哭声在山谷的回荡中震天价响,甚至引起了野狼的注意,却无法求得任何人的支持和解救。倒是也有几个看到的人,问怎么回事,那汉子对着那人摇头使眼色,那女人也叫那人快走,那人便以为二人便是娃子的父母,没有再问就走开了。最后,二姐哭累了,再也没有气力哭了,就倒在那汉子的肩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扛着二姐的汉子进屋之后,对那女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往下怎么办。那女人见二姐已经睡着了,就对他呶呶嘴,让他把二姐轻轻地放倒在床上,让二姐继续睡觉。
二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睁开眼睛,面前放着一碗面条,那上面还堆着两个好大的荷包蛋。二姐虽然饿得很,那一碗面条和两个荷包蛋也在极力地诱惑她,二姐还是哭了起来。二姐一边哭,一边嘴里不停地说着,我要回家。那女人拍着她的肩,说,娃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二姐执拗地说,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富家山。那女人也随着二姐的意思说,好好好!先不说这里是你的家,你的家在富家山!现在天黑了,回不去了,明天再说好不好?你先把这碗面吃了。
那你们明天一定送我回去!二姐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很可怜地要求着。
好好好!那女人接着说,明天送你回去,你先把这碗面吃了!
二姐感觉到有希望了,她也实在是抵抗不了那一碗面和两个荷包蛋的诱惑,她非常听话地端起了饭碗,开始吃那碗面。那面真是好吃,那鸡蛋更是好吃,好吃得让二姐感觉到象是从来没有吃过。可是,二姐才吃了几口,就突然对那女人说,明天一定要送我回去!
女人点点头,说,你快吃!一切明天再说,好不好?
二姐吃完了那碗面条,那女人便走过来,对二姐说,赶快过来,我跟你好好洗个澡,然后给你换一身新衣!二姐有点受宠若惊,那女人不仅答应让她明天回去,还要给她换一身新衣,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女人不仅跟她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然后又给二姐梳头,扎小辫子。二姐在家里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洗澡梳头扎小辫的,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人专门跟她洗头扎小辫子。
第二天早晨,二姐一起床,心里就想着今天有人送她回家的事,心里就很高兴。那女人给她送来一双新鞋,叫她穿上,并问她合不合适,挤不挤脚。二姐摇了摇头,说不挤脚。那女人便很有成就感地看了那汉子一眼,对二姐说,快去洗脸,洗了脸好吃饭。
二姐就很听话地去洗脸吃饭。桌子上摆满了好几个菜碗,三个人面前,一人一碗白花花的米饭,这让二姐很惊讶,这种白米饭,在富家山,可不是平时就能吃到的。
端起饭碗,二姐正要张嘴吃饭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对那女人说了一句,吃了饭送我回家!
那女人依然没有表态,只是点了点头,叫她赶快吃饭。
二姐正在吃饭的时候,从灶间走出来一个傻乎乎的男娃子,冲着二姐傻笑,还傻乎乎含糊不清地叫她一声姐姐。二姐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他是啥人?
别怕!那女人赶紧解释,他是个哑奇!然后又冲着那个傻男娃子吼道,谁叫你跑出来的?还不快进灶间去!
那男娃子拿眼去看那汉子,那汉子瞪了他一眼,那男娃子便又傻笑着退回到灶间。
不是说你们家没有娃子吗?二姐机警地问了一句。
二姐突如其来的一句询问,让那对夫妻大为惊讶,又暗自高兴。二姐开始主动问话,这说明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那女人想了想,对二姐说,他是个哑奇,不是个正常人。
二姐也早听家里人说过哑奇这个话,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她终于明白,哑奇就是不灵光的那种人。但有一点,她仍不明白,就算是个哑奇,也毕竟是个人,怎么能不算是人呢?
吃完早饭,二姐就开始作心理准备,她可以马上回家了。可是,看那女人磨磨蹭蹭的样子,象是还早着。二姐就有点等不住,问那女人,啥时候送我回去?
那女人惊讶地看了一眼二姐,说,你怎么还想到回家?这里不好吗?这里有吃不完的白米饭,穿不完的新衣,还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的,不好吗?
我不要!二姐开始意识到大事不好,意识到那个女人在骗她,便开始抗议。
你回不去了!那汉子终于憋不住,大声吼道。
情急之下的二姐,放声大哭。
那女人走过来,一边哄着二姐,一边骂那汉子,你吼个啥子?娃子新来初到,想家也是很正常的,你快走开!别把娃子吓住了!
女人就把二姐抱在怀里,劝着哄着她说,真要回去,也得等过了两年,你们家有吃有喝的了,自然会有人把你接回去的。
女人的话,让二姐相信了,因为她虽然小,却还能够体量到那个家真的是不如这个家,那个家里常常是要饿着肚子过日子的。
二姐就说,那等过了两年,一定要让我回去!
好的好的!女人连连点头。
拉钩!二姐突然从那女人身上跳下来,伸出小指要那女人跟好拉钩。
不用拉!那女人笑着说,只要你们家有人来接你,我就放你回去!
二姐信以为真了,眼前的事实,不得不让她把回家的计划延长到两年之后。虽然她也感觉到两年的时间很长,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二姐就开始安下心来,准备在那个家度过艰难的两年。在家就没闲着的二姐,开始在那个家里帮着做事,扫地,喂猪,打猪草,洗衣服,只要她能够做的事,她都尽量去做,自觉地做。二姐的表现,让那个家的两个大人非常高兴,也常常暗自心喜。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她。
渐渐的,二姐就开始适应那个家庭了。只是偶尔,没事的时候,二姐心里还是会很难过,甚至觉得大人们都在冷落她,欺骗她。她一心巴望着家里的爹妈来看她,接她回去,却一直不见爹妈上门。两年的时间太长,她几乎有点等不及了。一有空闲,她就站在那个家门前的一颗树下,巴望着爹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次次的失望,让她倍觉身世凄凉,并由此联想到,如果爹妈真的爱她,当初怎么会忍心把她送出来呢?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那个家里没得吃的穿的吗?这个家里的人虽然对她很好,日子也确实比那个家里的人好过,可她还是想念那个家,想念那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哥哥姐姐。
越是闲着无事的时候,二姐就越有一种孤独感,也越发想念那个富家山的家。可惜的是,她不知道那个家离这个家究竟有多远,更不知道那个回富家山的路,如果知道,她一定想试试,想回去问问爹妈,真的不要她了?真的是因为家里没吃没穿的才把好送了出来?
二姐这样想的时候,眼泪就禁不住地往下流,从鼻沟一直流到嘴里,并让她真实地尝到眼泪的滋味。
二姐感觉到自己完全被骗,并决定离开那个家,是在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午饭后。那时候,二姐刚吃完午饭,正坐在自己的床上想着自己的孤独时,窗外几个小娃子,在那里唱起了一首顺口溜:
天皇皇,
地皇皇,
漂亮姐儿做新娘,
傻子哥儿上了床,
生个傻子是儿郎,
背着书包上学堂,
老师把那傻子问,
哪个是你的爹,
哪个是你的娘?
傻子说他不知道,
你说荒唐不荒唐!
那时的二姐,虽然尚不知人间的男女结合之事,却能明白个大慨意思。她愤怒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出去追打那些捣乱的娃子们,却一个也没追着,反让那些娃子们叫得更响亮了。二姐就气哭了。
二姐正哭的时候,养妈走过来问,我的个娃子,好端端的,你哭个什么?
二姐抹了把眼泪,对养妈说,你看他们都说些什么了!
养妈这才意识到门外的那些娃子们的瞎捣乱,给他们这个家带来了麻烦,便哄着二姐说,别听他们瞎唱!
二姐抬起头来,很可怜地看着养妈追问,妈!他们唱的是不是真的?
养妈下意识地看了看二姐,说,不是真的!他们是唱着好玩的!是瞎胡闹!
二姐正将信将疑的时候,养父走过来,要跟养母商量家里的事儿,二姐一把抓住养父,仰着头问养父,爹!你跟我说实话,他们唱的是不是真的?
养父可没注意到刚才这一幕,他很不明白地看着二姐,正要问二姐,突然听到养妈说,娃子问刚才那些娃子们唱的是不是真的,我说不是真的!你不相信,要问你才放心!
养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想起刚才那些娃子们的唱词儿,正要对二姐说什么,突然看到有人碰了他一下,他一扭头,只见女人对他直眨眼儿,他就回过头来对二姐说,哎呀!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事呀!那都是别人瞎猜瞎想,娃子们瞎编瞎唱的!
真的?二姐还是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
当然是真的!养父蹲下身,摸着二姐的头说,我们当爹妈的,还会骗自己的娃子不成?别说我们没这想法,就是有这想法,也会跟你商量的呀!况且,你们都才十三四岁,还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以后没有商量的!二姐意志坚定地说,长大了也不能说!
好好好!养父承诺,我们长大了也不说这事儿!
放心!养妈接着承诺,我们只把你当女儿养!他是你的哥,你是他的妹!
第十八章: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