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热闹的婚礼落幕,大家把婚庆用具都送还了回去,亲友们也陆续散去。当转过天来,李欣和言磊母子一起返回蓬莱去了。此时,这偌大的庭院内,只剩下一棵干枯的枣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随着清风拂过,那枣树上的枝丫轻轻摆动了几下,似是想要给这个凄凉的庭院增添一丝活力。
站在阳台上的李伟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看了一眼这空落落的庭院,他怅然若失地叹息了一声,迈步向东屋走去。
进入屋中,却见到妈妈手里拿着手机,正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见到妈妈露出如此寂落的神情,李伟心里更觉酸楚。他用力地挤出了一个笑脸,然后快步来到沙发旁边,依偎着妈妈坐下后,开口笑道:“娘,发什么呆呢?难道,您是在盘算着昨天打牌赢了多少钱?”
妈妈被他的话给惊醒回神,不禁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这孩子,净会打趣你娘!”稳了稳神儿,她颓然叹息道:“我是想你姐姐了,她都走了三天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娘啊,这才三天,又不是三年,您至于这样吗?以前老姐常年不在家,也不见您如何呀!再说了,过两个月,咱们不是还要去参加她在那边的婚礼嘛,到时候您自然就能见到她了。”见妈妈心劲儿不高,李伟急忙劝说。
“哎,你不懂。这在外地打工和在外地成家,怎么会一样呢?”妈妈叹息不已,但不愿见儿子为难,便转移话题道:“小伟,你姐嫁了那么远,咱们家就等于少了一口人。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找对象了,不然咱家就要没有人了……”
“停、停,”,见老妈越说越起劲儿,李伟急忙喊停,无语道:“娘,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姐她还是您的女儿,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情。还有,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呢!您就别催我了,好吗?”
“可是,咱家……”,妈妈还想劝说,却见儿子的脸色沉了下来,便改口说道:“过几天咱们还要去蓬莱参加你姐的婚礼,你就不要再出去外地瞎折腾了。不如就先在家里周边找个活儿干,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你姐家。顺便、顺便你再抽时间相个亲……”
看着妈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想了想妈妈最近的精神状态,觉得确实应该多陪伴一下她,便说道:“好吧!我就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可是我该找个什么活儿呀,要不,我跟着您一起去干活儿?”
“不行!你哪儿能受得了那个罪?”,听到儿子要跟着自己一起干活儿,妈妈当即否决。她说道:“再说,现在的小姑娘们的眼界高着呢,你要是干这种粗重的活儿,人家可就看不上咱们了。”
李伟的本意就是想多陪陪妈妈,此时听到她这么说,当即就拉着脸说道:“您要是答应让我和你一起干活儿,我就在家里待着,不然明天我就出去打工了。至于相亲的事情,我可就不管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妈妈不断劝说他,但他就是不听。最后无奈,妈妈只得答应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去干活儿。
妈妈现在做的工作,是给人家打地面和做房顶。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个活儿,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当亲眼看到妈妈推着一个沉笨的水泥浆车连续不断地奔跑了一上午,这个画面给予了李伟难以想象的冲击力。他是第一次觉得妈妈是如此的健壮有力,只是面对此情此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喜悦之情。
中午歇息的间隙,李伟对浑身泥泞的妈妈说道:“娘,咱们回家吧!咱家又不缺这个钱,您受这个罪做什么?”
妈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他笑道:“你这傻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做受罪,这是生活。咱们老百姓谁不是出力讨生的?这不单是钱的问题,你现在到了成家的年纪,如果父母好吃懒做,会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到时候娶媳妇人家会看不上咱们的。你娘大字不识几个,所以能做点啥,就做点啥,只要不被别人说成是一个懒婆娘,我心里也就安生了。”
听到妈妈如此单纯的话,李伟的心绪激荡不已,他没有开口辩解,也没有再劝说,只是默默地跟着妈妈劳作起来。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做任何停留,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三月份。后天就是李欣举办婚礼的日子了,于是李伟一家三口收拾好了行囊,打算动身前往蓬莱。
妈妈的原生家庭中姐妹众多,当时的条件,并不能让她上学读书,所以她仅认识的那几个字还是从野路上学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外出长途旅行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爸爸虽然识文断字,但因常年守家带地,远走他乡对他来说,也是极其不适应。李伟正值年少,却因涉世未深,贸然远赴异乡,他心里难免惶惶不安。
虽然三人心里都没底,但是此行却不得不去,故此,他们相互打气一番,然后便硬着头皮出发了。
按照赶早不赶晚的说法,他们一大早便来到村口等待去往镇上的车辆。从自家村口到市里,这一段路倒还算顺利。只是到了火车站,他们却发现竟然没有直通蓬莱的车次,需得先到省会转站,才能到达目的地。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候,最后拿到去往省会的火车票,爸爸说道:“还好我们提前出门了,不然怕是要耽误日期了。”
经过一番折腾,下午三点多,他们来到了省会。出了车站经过向人询问,方才知道,原来此处有南北两个车站,想要去往蓬莱,需要到北站乘车才行。
当他们三个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有些发怔。李伟扬了扬手中的包裹,不由得对妈妈抱怨道:“娘,咱们是去参加姐姐的婚礼,您还给她带这么多土特产做什么?人家那里也不缺咱这些东西,不是吗?您看,整得咱们现在换乘一下车辆都费劲!”
妈妈把手中提着的书包挎到了肩膀上,然后伸出手对他笑道:“是不是累了?来,把东西给我拿吧。你姐打电话说想吃家里的东西,咱们顺便给她带一些过去,不也挺好吗?”
“我不累,还是我自己提着吧。您累吗,要不然咱们先休息一会儿?”李伟看了一眼妈妈身上背着的那两个沉重的包裹,开口说道。
“我没事儿。咱们还是先到那个什么北站再休息吧,可别耽误了火车。”妈妈四周看了看,有些担忧地说道:“刚才那个人告诉我们,要坐10路公交车才能到北站,但是我们应该到哪里去坐车啊?这里连个等车的路口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爸爸在一旁开口道:“市里人坐车都是有公交站牌的,咱们先四处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这东西。”
三个人各自背着包裹,开始四处游走张望,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站牌。放下行囊,刚刚喘了一口气,10路公交车便来了。他们不敢耽搁,便提起包裹急冲冲地挤进了车里。
上了公交车,他们的心绪尚未平稳下来,却碰到了一些麻烦。爸爸问售票员,从这里到北站需要多少钱?那售票员告诉他,一个人的票价是一元。爸爸因为身上没有一元的零钱,所以就拿出一张五元纸币递给他,然后让他找零。但那售票员却说,现在都是无人售票,乘客不论投币的面值是多大,都不会被找零。
爸爸被售票员的话气的不轻,对他怒道:“明明只需要三元钱,你收我五元却不找钱,这不是明抢吗?什么叫做无人售票,那要你这个售票员是干什么的?我李某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抢劫都能抢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呢!”
随着他这一嚷嚷,周围的乘客有些骚乱起来,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有的人说他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有的人说不如就找他两元钱,别闹得不可开交。
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声,李伟觉得脸颊发热,他也觉得爸爸小题大做了,对他低声说道:“算了,不就是两块钱嘛……”
“闭嘴!”李伟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爸爸眼睛一瞪,对他斥责道:“两块钱就不是钱了?我们的钱都是辛辛苦苦、光明正大地挣来的,花出去的每一分钱,也都必须得合情合理、明明白白。”训完儿子,他回头对那售票员说道:“乡巴佬怎么了?我们老百姓就算再没有见过世面,但五块钱花出去了三块钱,我们都知道还会剩下两块钱。你这个小伙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到你这里五块钱就能当作三块钱花了吗?”
这一席话,让大家都有些下不来台。最后,一个乘客开口道:“好了,大家都不要再争执了。这三块钱我替这位大哥出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爸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妈妈拉了拉衣角,只听她低声说道:“不要再闹了,他们人多。咱们现在就三个人,又离家那么远,万一出个啥事儿可怎么办?”
“我这不是跟他们讲道理嘛……”,听到妈妈的话,爸爸顿时冷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周围的陌生人,有些心虚地说道。
妈妈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然后对他无奈地低声说道:“五块钱花了三块钱就一分不剩了,这种事情都会发生。哪儿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啊,你就消停点吧。”
爸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不甘心地把那一张五元纸币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