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倒打一耙

傍晚,一辆汽车停到了骆宅门口,骆振海下职回来了。而秦氏母女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他刚下车,秦氏就笑着上前迎接,接过帽子与风氅,道:“老爷就职辛苦了,我刚刚把晚饭准备好,现在天气冷了,我吩咐人熬了一些老鸭汤来给您补补,再…….”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骆振海摆摆手打断它的话,他总觉得今天秦氏有些过于殷勤了,而且在平平时,鸢儿应该有热情的扑过来抱他,然后旁敲侧击的要这要那,今天却出奇的安静,他狐疑道:“你母女是不是给我惹什么事了?怎么今天都怪怪的。”

“哪有的事?”秦氏笑道:“这不是雪儿回来了吗,我这个做太太的得有个太太的样子嘛。”

“雪儿已经到家了?比预想的要快嘛。”骆振海说着,可又反应过来她答非所问,又问道:“我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你提她做什么?难不成她说你没太太的样子?”

“没有的事儿,雪儿她好着呢……”秦氏讪笑道,同时对骆文鸢使了个眼色,骆文鸢当即会意,忿忿道:“娘,我忍不了了!你就让我告诉爹吧!爹爹!你不知道那骆文雪回来时是什么嘴脸!趾高气昂的,我们好心慰问她,可她却对我们爱答不理的,还骂我娘没个太太的样子,比不上原太太,还说我轻浮张扬,她不就是仗着是陆家的未婚妻嘛,真把自己当太子妃啦?她凭什么这样对我们!”

秦氏故作愤怒;“鸢儿!不许胡说!她在山上受那么多苦,发泄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骆振海听了她的抱怨,半信半疑道:“她一回来就给你们摆谱?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在他印象里,小时候的文雪是个柔弱乖巧的小女孩,从来只有文鸢欺负她的份儿,现在说她辱骂文鸢?说实话自己实在不信。

“爹,你也不看看她这些年待在什么地方?在那种山野沟子里能有什么教养?八成她就是在那里学野了!”骆文鸢继续道。

骆振海细想也是,那丫头被梅婆子带去乡野山村那么多年,没人教养她,恐怕早就野惯了,现在她回家了,自己必须得好好管教一番,身为陆大帅未来的儿媳,没有教养怎么能行?

骆振海刚走进大厅,对侍立的丫鬟威严道:“去把雪儿叫出来,我需要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怎么样尊敬母亲和姐妹。”

骆文鸢目送离去的丫鬟,心中美滋滋的,父亲现在认定那丫头对她们不敬,见面后肯定免不了训斥文雪一顿,就算她喊冤,怎么斗得过自己和母亲两张嘴呢。她正暗喜着呢,可当骆文雪一露面,她和秦氏皆是一怔,就连骆振海都倒吸一口冷气。

骆文雪此时样子狼狈不堪,露出的臂膀上青一块紫一块,稚嫩白净的脸庞上像被人扇了一耳光般印着一道红红的印子,脖颈处有几道明显的抓痕,头发也凌乱糅杂像是被人拉扯过一样,她此时捂着胳膊上的淤青,眼中泛着泪光,缩在墙根瑟瑟发抖,一脸恐惧地看着秦氏母女,像极了一个受过虐待的小白兔。

“呀!文雪!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了。”骆振海此时震惊与心疼压过了怒火,赶紧上前慰问道。

骆文雪脸色苍白,无辜的睁大眼睛,那双纯净的眸子异常温润,有种随时要落泪的柔婉,她声音微颤:“……..雪儿见过父亲。”

秦氏心中疑惑,但还是扯着僵硬的笑脸,伸开手上前柔声道:“哟,雪儿,怎么变成这样了?谁欺负…….”秦氏的手指还没碰到她,文雪如惊弓之鸟一般惊叫一声,顿时瑟缩在墙角,哭喊道:“别打我!别再打我了!我错了!我不该叫你姨娘的!我再也不敢了!”喊完便把脸埋进膝盖抽泣起来,好像刚才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骆振海嘴角一抽搐,似乎从她的话中听明白些什么,扭头对着秦氏冷言道:“你打她了?”

“怎么可能?”秦氏辩解道:“好端端的我干嘛打她?我根本不知道她这一身伤从哪弄得。”

“哼,什么她摆谱?分明是你们排挤人家,我还不了解你们!”骆振海对秦氏之前的说辞本就不怎么信,她们娘俩向来高傲,哪里会被别人辱骂后还能忍气吞声?而且自从秦氏被扶正后,就极忌讳别人叫她姨太太或者姨娘,认为当年屈身做妾是她人生中的污点,曾有个丫鬟还没习惯改口,顺口唤了她声二姨太,她当即发作狠狠发落了那丫鬟,还将那丫鬟轰出了家门。至于文鸢,她一直爱慕陆大少爷,可自打她听说文雪要成为陆家的儿媳,就嫉妒的发疯,更有欺负她的理由。

况且,文雪这一身伤痕比秦氏母女那半真不假的说辞更有说服性。

骆振海温柔的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安慰道:“雪儿,别怕,爹爹在这儿,有我在没人欺负你。”

骆文鸢本来想着看戏,没想到被反咬了一口,心里实在不痛快,当即怒道:“爹!你别信那个小丫头!我们根本没欺负她!”

“你住嘴!”骆振海回头怒道:“你们没欺负她?那她这一身伤怎么来的?难不成是她自己把自己打伤的?”

就在这时,一直抽泣的骆文雪突然发话了,声音依旧怯怯的:“姨….不是,太太没有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翻东西把自己砸伤了。”这套哄小孩的说辞没一点说服力,反倒像是因畏惧某个人而强行解释,这让骆振海心下更软,更相信是秦氏母女无理取闹。

骆文鸢本来还想再辩解,可骆振海却烦躁的摆摆手,示意她闭嘴,当务之急是赶紧给文雪处理伤口,毕竟她的存在关系着骆陆两家的结亲,现在全城都知道文雪回家了,陆家人随时都可能要求见他们的儿媳,若是他们发现她伤痕累累,定会猜测是他们在虐待文雪,甚至会上升到骆陆两家的交往和亲事问题,万一陆大帅发怒,那可不是几句解释就能解决的。

骆文鸢看着父亲搀扶着骆文雪回屋,还时不时关切地慰问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而一旁的秦氏看似镇定,其实内心也是怒火翻涌,那伤肯定是她自己弄得,为的就是博取骆振海的同情,而且她现在金贵的很,不能轻易打骂,更见不得伤痕。此时秦氏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骆文雪的背影。

呵,没想到这个死丫头还是两副面孔,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自己都被她那人畜无害的模样骗了,果然自己小瞧她了,哼,走着瞧,收拾她的机会有的是!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天色渐渐变暗,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因骆府人口较多,所以厨房需准备的饭菜比较多,得多等一会儿,骆文雪则趁这个空挡回房重新整理自己的仪容。她坐在梳妆镜前,乌黑的长发倾泻至腰间,从她的背影看去,令人越发觉得此人极有女人魅力。

骆文雪此时用棉签沾了血药水,龇牙咧嘴地往脖脖颈处的抓痕涂去,时不时发出“嘶——”的吃痛声。她暗骂自己当时下手太狠了,弄几个耳光印记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搞个抓痕呢,秦氏母女是吃瘪了,可最后真正受罪的是自己啊。她正暗自抱怨着,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三小姐,洗脸水打好了,我现在方便进来吗?”门外是一个年轻少女的声音。

骆文雪应了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端着脸盆走了进来,这丫鬟名叫樱桃,早前吴管家给骆文雪分配了一批丫鬟来伺候她,樱桃就是其中的一个。

樱桃和文雪差不多的年纪,都是十六七的年纪,不过比骆文雪要矮小消瘦一些,长相倒是挺水灵挺清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垂至后腰,身穿着粉色的粗布斜襟衫,有些显小,却衬得她小巧玲珑,不过她的神色却充斥着不符合她年纪的疲态,唇色也有些苍白,再看她的双手,没一点少女应有的白皙纤细,反倒布有一层薄茧,食指和拇指的指甲有些开裂,两手的大拇指指甲已经开始增厚,呈深棕色,有很严重的碎屑沉积,其它指甲露出来的颜色也相对浑浊。袖口的手腕处,虽然有所掩饰,但依旧能看出那红色的鳞屑。

“你生病了?”骆文雪突然问道,樱桃先是一惊,心虚道:“小姐放心,小病而已,不会传染给您的。”

“樱桃啊,我虽然在家里不怎么受待见,但好歹骆家三小姐的身份摆在这里,将来是要嫁进陆大帅府,若是我某天突然得了怪病,身上和指甲长出了疹子和生藓,你说父亲是直接把我扔出去,还是找个大夫看病,再把某个病源揪出来发落了呢?”

樱桃心里咯噔一下,颤颤道:“三…..三小姐何出此言呢…..”

骆文雪猛地一拍桌子,“少装蒜了!秦氏挑了你这个得了银屑病的粗使丫鬟来伺候我,不就是想把你那病过给我,让我被父亲和陆家厌弃,置我于死地吗?”

银屑病,也就是俗称的牛皮藓,初起为炎性红色丘疹,约粟粒至绿豆大小,以后逐渐扩大或融合成为棕红色斑块,得了此病模样难看不说,严重的还会有性命之忧。

骆文雪把说到这份上,樱桃要是再不明白就太蠢了,手指一软,水盆“砰”的一下掉在地上,水溅了一地,她也顾不上满地的水,跪在地上就磕头,“三小姐饶命!三小姐饶命!是太太逼我这么做的!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骆文雪没有动容,冷冷道:“饶不饶你不是我说了算,是爹爹说了算,我这就去告诉爹爹,让他来处置你吧。”

“不要!不要告诉老爷!”樱桃彻底慌了,跪爬了几步想抱着文雪的腿,可又想起手上的生藓,双手僵在了半空中,接着又俯身磕头道:“求求小姐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和太太,我要是被轰出去了,我娘亲就彻底没活路了。”

骆文雪侧了个身,面对着她,突然抓起了她的手抬到自己面前,樱桃被文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又羞又怕,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怎样都抽不动。

“别动,让我瞧瞧。”骆文雪低头研究着她的双手,道:“你这病是先天性的吧。”

樱桃听后,怯怯地点点头,其实她母亲就患有牛皮藓,家里穷苦,没多少钱治,可没想到这病还有遗传性,自己出生不久,身上就长出了些许疹子生藓,爹娘吓坏了,倾尽所有给她治病,病情才缓和了很多,可没想到进了骆府做粗使丫鬟后,在烟尘雾撩的地方没日没夜德劳作,使得这病又复发了,记得曾经大夫讲过,若是她这病复发,大夫也束手无策了。本来太太是想把她撵出去的,可突然想到了这一茬儿,就把自己派过来伺候三小姐。

“你知道我母亲是做什么的吧。”骆文雪突然道。

樱桃先是一愣,接着点点头,“知道,知道,她是名女大夫,医术很高。”全骆府没有不知道的。

“我母亲娘家就是学医的,我回娘家灵雾山也有十几年了,跟着师父学医也有好几年了,我要是说,你这病我能治,你信吗?”

樱桃又是一楞,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惊喜,待她回过神来,又是连连磕头,“求小姐救命!求小姐救命!”

可骆文雪却是靠回椅子上,双手摊开,无奈道:“可是,你是我继母的人啊,我治好你,好让你有力气给秦氏卖命吗?”

樱桃再呆板,也明白骆文雪这话是什么意思,治与不治,在于她站在哪一边了,她立马俯身叩首,提高嗓音道:“我以后一定唯三小姐马首是瞻!”

“既然你打算跟我,就得把该说的都说清楚。”骆文雪严肃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帮谁干活?秦氏收买你时许诺给你多少好处?,一并说清楚!”

樱桃知道眼前这位小姐心思透彻,在她面前隐瞒没有好处,便坦白道:“我爹早亡,家里只有一名母亲,在秦家做粗使婆子…….”樱桃说到秦家,语气渐渐变弱,抬眼观察文雪的神情,见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便继续道:“她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活,所以家里主要是靠我的薪水维持生计,可无奈我这病又复发了,太太承诺我说,只要我把这病过给您,就给我娘丰厚的养老钱…….三小姐,我也实在没办法了啊,要是我不答应,就会被撵出骆府,到时候我和娘亲都得饿死啊…..”她说到最后,低声哭泣道。

骆文雪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痛哭流涕,心里不禁一软,她心里没有太多的责怪,她也能理解樱桃的为难,一边是自己的亲娘,一边是素不相识又不受待见的小姐,换做是自己,权衡利失,说不定也会跟她做一样的选择。

骆文雪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母亲应该也患有这病吧。”毕竟这病具有遗传性。

樱桃连连点头,“是,是,我娘亲的病情更重,身上和手脚都长着生藓。”

“既然你想跟随我,我也不能让你白干活,这样,你做事若能让我满意,我尽自己所能把你母亲一并治了。”

樱桃听罢,激动地抹了抹泪,又重重的磕起了头:“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小姐,以后三小姐只管吩咐,我在人前绝对不会露出任何破绽,太太那边的消息也会及时传递过来的。”

骆文雪满意一笑,师父说的话果然有道理,人心不一定非要用钱去收买,想要收服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得知道她最需要什么。

“行了行了,从一进门你磕了多少次头了,别没病死,反倒把自己头磕破了。”骆文雪特别反感下人们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毛病,便让她站起来说话,她严肃道:“我现在刚回府,诸事繁多,实在没时间仔细为你瞧病,你把现在家里的情况和人脉都给我仔细讲讲,我知道我想知道的后,就给你开个药方,你先抓药吃着,虽不能彻底根治,但能很好的缓解病情,只要日后你表现的好,我一定履行承诺为你们根治这病。”

“是,是!”樱桃连连点头,看着骆文雪,满眼尽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