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死亡的老人的住址距离宫远家附近的咖啡馆确实不远,苏弈开了不过几分钟的车,便已经拐出繁华地段,驶进相对较冷清的老住宅区。
宫远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头到尾都在闭眼打盹,只在苏弈出声问路的时候才简单地回答几句。
车子在一栋沿街老式自建楼前停下,苏弈探头看了眼店铺上的门牌号,轻声说道:“应该就在附近了。”
宫远睁开眼,拢紧外套和苏弈一起下车,时值深夜,外头又是冬雨绵绵,老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路灯孤零零投射出或明亮或暗淡的光。
苏弈将半张脸缩在围巾里,说道:“街边的门牌不是连号,估计在巷子里。”
宫远赞同,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和苏弈一起走进一条窄巷,沿途查看各家各户的门牌号。
巷子不比外头的宽街,越往里走,暗色越深沉,宫远将苏弈拉到身边,打趣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也来不及了,”苏弈指着斜前方一堵砖墙,冷冷说道:“就是这了。”
隔着重重雨雾,那砖墙之上确实钉着他们要找的门牌号,生锈的门牌下便是一扇并不高阔的铁门。
宫远拿手电筒左右照了一遍,说道:“这房子在巷子最里头,难怪那老头能独居二十年。”
苏弈刚踏出一步的脚闻言收了回来,她皱眉问道:“这房子在最里头,如果出事了,我们能逃得掉吗?”
“逃不掉。”宫远一边笑,一边伸手在苏弈背后推了一掌。
苏弈被宫远推了一把,还没做好准备便撞上铁门,铁门在深夜发出“哐”地一阵响,苏弈无奈,只得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将钥匙插进锁眼。
嗒,锁开了。
宫远合上伞,将伞放在门口,他一手拿着手机往前照,另一只手拉住苏弈的胳膊,叮嘱道:“跟在我身后。”
大门后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宫远和苏弈一前一后往里走,走到类似门厅的位置时,宫远伸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几秒钟后,灯亮了。
苏弈眨眨眼,惊讶至极地环视他们所处的客厅。
或者说,这不是客厅,而是一间高达两层楼的图书收藏室。
客厅很乱,书和纸被扔得到处都是,凳子歪倒在地,书桌的抽屉也被拉开,里头的东西同样凌乱。
“这老头到底什么身份?”宫远也受惊不小,他走到被书页纸张堆埋得凌乱狼藉的书桌边,随手翻了翻摊开在最顶上的一本笔记本,疑惑道:“是搞学术研究的学者吗?这是哪国的文字?我从来没见过。”
苏弈似乎没听清宫远的话,她绕着客厅走了一圈,惊叹于老人藏书之丰富。
这房间从格局来看就是个普通的被凿空的客厅,四壁墙上也没有架起高耸的书架,成千上万本书籍只是从墙角胡乱堆起,苏弈从最近的位置抽开一本书,却瞧见后头更多的书。
宫远走上来,对苏弈小声说道:“这房间像是被人搜查过,老头的身份可能有古怪。”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久留。
苏弈点点头,她转身正要往出口位置走去,脚下却不慎踢翻一截木头,那木头一歪倒,堆在木头上的十几本书哗啦落下,发出的声响足以惊醒一头沉睡的怪兽。
苏弈直等到最后一点声音消失,这才略微紧张地看向宫远。
宫远轻声道:“走吧。”
两个人就要退到门口时,苏弈的耳里忽然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她骤然停下脚步,侧着耳朵问宫远道:“你听到了吗?”
宫远摇摇头。
苏弈以为自己是幻听,但紧接着传来的一系列声响已经证明了她的听力无碍。
噼里啪啦,咚咚咚咚,啪啪啪啪。
宫远将苏弈拉到身后,压低声说道:“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冒险的一件事。”苏弈舔舔干燥的嘴唇,更加紧张地拽紧宫远的衣袖。
宫远沿着墙壁找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他们俩还未登上楼梯,二楼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转瞬即逝,宫远摁亮楼梯的灯,带着苏弈小心翼翼往上走。
原先的嘈杂声音渐渐变弱。
苏弈紧跟着宫远走上二楼,二楼没有一楼开阔,沿着楼梯和狭窄的半开放走廊,苏弈只瞧见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那门后还有像海潮般未退尽的白光,如水般温柔。
宫远沿途打开了所有的灯,这才带着苏弈站在了那扇门前,他的手握在锁柄上,在推门前进的前一秒,他回头看了眼苏弈。
苏弈的掌心里全是汗,她试图用她近三十年积攒下来的不紧张来面对眼前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但是她的心跳得太快了,连带着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决定太荒唐了。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宫远猛地发力推开眼前的门。
手机的光射向黑暗的房间,苏弈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是她马上想起一个问题。
那些白光去哪了?
宫远已经在门边找到了电灯开关,啪的一声脆响,房间亮如白昼。
苏弈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张开嘴,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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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派出所的夜间值班室里,年轻的小民警拘谨地看向办公桌对面的一男一女,犹豫片刻后,闷声问道:“你们说你们在车祸死者家里找到了……他?”
左右坐在办公桌前的苏弈和宫远不约而同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然后再转回脑袋,冲办案的小民警一起严肃点头。
小民警看着摊放在自己面前的报案记录,忍不住确认道:“你们说你们在今晚刚刚车祸去世的一位老先生家发现了这个……呃……赤身裸体的男人?”
提起赤身裸体四个字,苏弈的脸犹然微微发烫。
就在宫远推开那扇房门并摁亮电灯后,苏弈在空无一物的房间正中央看到了那个傻愣愣站着的裸体男人。
这不是苏弈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体,画报上,影视里,甚至年轻时候看过的小黄片中,苏弈都见过形形色色没穿衣服的男人,但是这是头一回,在现实的生活里,一个身强体健的成年男性在距离她五步之内未着寸缕,还是正面打光后高清无码大分辨率。
这让苏弈既感到惶恐,也倍感恼怒。
因此当苏弈确认了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鬼怪后,她怒不可遏地将自己的围巾扔给那男人,可那男人却像傻了一般无动于衷,只是定定地盯着苏弈看。
最后还是宫远看不下去,脱下自己的大衣挡住了男人的身体,苏弈这才怒火中烧地扯着男人的手臂将他拖来最近的派出所。
“嗯……”小民警用圆珠笔挠了挠头皮,有些生疏地问道:“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苏弈环抱住胳膊,表情冷漠到骇人,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坐在苏弈后头一步远的男人浑身湿透,长至眉眼的黑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他虽然没有动弹,但身体语言却显现出放松的态势,尽管西装大衣里头空荡荡没有任何多余的布料,他在这样的寒夜里却一个寒颤都没有打过。
小民警见他没有回话,重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这回做出了反应,他身体前倾,努力朝向问话的民警,嘴里嘟哝着发出古怪的轻微音节。
小民警奇怪道:“难道是个哑巴?”
宫远看着男人,眼神疑惑,他问道:“你和那个老头是什么关系?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男人听到宫远的声音,脖子转动,一张脸上全是迷茫。
小民警问道:“他听不懂普通话吗?”
民警一开口,男人的脸又循声看向他,从表情来看,似乎真的没听明白他们的问话。
“哎呀!这可麻烦了!”小民警转而看向宫远,问道:“你们在找到他的地方,有发现其他东西吗?”
宫远支着一边脸,苦恼说道:“我们刚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沾着一种奇怪的粘液,这种粘液闻起来像新鲜的蛋清,但我没有在房间里看到哪怕一片鸡蛋壳,他站立的地板附近同样粘附了很多这样的液体,而且上头有挣扎的痕迹,根据我们一开始听到的声响,以及这个男人膝盖和手臂上的擦撞伤,显然这个男人在短暂的时间内数次滑倒又站起,我们带他离开的时候脚步匆忙,他甚至跟不上苏弈,哦,就是这位小姐,他的肢体看上去健康完好,因此我怀疑他的大脑可能受过一定程度的损伤,不仅影响了他的肢体协调性,也影响了他的语言和理解能力。”
小民警惊愕地看着宫远,半晌后,他张合着嘴唇,勉强说道:“哦……好……”
苏弈忽然从椅子上站起,冷冷问道:“你都问完了吗?”
小民警仰着脑袋看向苏弈,木讷道:“……我再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苏弈说道:“宫远已经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个男人很可能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如果死去的老先生是他的监护人,那么你们需要再给这男人找处容身之所,如果那位老先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你们可以查查失踪人口,或者查查老年性变态名单,如果戏剧性的话,说不定还能揪出某个人口贩卖集团或色情犯罪团伙。”
小民警听得目瞪口呆。
宫远好笑地看向苏弈,“你的意思是,这个男人说不定是个禁脔?你见过肌肉那么结实的禁脔?”
苏弈看向宫远,正要反驳,眼角余光却发现那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他依旧没听明白苏弈话里的意思,两只藏在湿漉漉额发下的眼黝黑发亮,像极了苏弈养的那只大黑背。
苏弈被那带光的眼盯住,一时间竟然忘记反驳宫远。
宫远的手机恰好响起短信提示音,他从睡衣裤兜里拿出手机,只瞅了一眼说道:“苏弈,我要回家,快两点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苏弈仓惶点头道:“嗯,我也要回家。”
宫远站起身,看看穿在男人身上的外衣,又看看自己的蓝白条纹睡衣,笑道:“算了,你先送我回家。”
小民警赶紧核实了一遍登记信息,紧张道:“如果有其他事情,我会去找你们的。”
宫远摆摆手,转着脖子率先往派出所大门走去,苏弈提着自己的皮包紧随其后,就在她路过男人身边时,一直坐着的男人忽然抓住了苏弈的手腕。
苏弈吓了一跳,目送他们的小民警也吓了一跳。
“放手。”苏弈话一脱口,就想起这男人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她懊恼地想要抽回手,男人的五指却箍得死紧,苏弈紧张道:“你放手!”
宫远急忙过来帮忙掰开男人的手,可男人的手就像冷却的钢铁,任凭宫远如何用力也掰不开。
苏弈的手被抓得生疼,她从小到大自律自强,一路作为高材生被保送研究生,工作后又进了公安厅做技术工作,生活简单明了,见过的人和事表面上都和和气气,从来没有人这样野蛮地对她动过粗。
苏弈其实是有一点被吓到的,但她抿着嘴一声不吭,只将眉头皱得死紧。
这时,宫远怎样也掰不开的那只手莫名其妙地自动松开了。
苏弈诧异地看向男人,男人也在看她,用的还是那双像极了犬类的眼。
宫远不由分说将苏弈拉到身后,警告道:“你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