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不断地回想着自己所做过的一切。虽然她对于神的信仰不曾有丝毫的松动,但是仍然让她感觉到了迷茫。长叹一口气,让娜下意识的磨蹭着小臂,疤痕处总是痒痒的。仅仅是不到半年的戎马生涯,风霜就已经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名为战争的痕迹。
脑后靠着铁窗,窗外是碧波港的繁荣景象。菲兹公爵与卡佩国王之间的争权夺利,就是依靠着海波之上的繁荣贸易。这里几乎是是大陆的最南端,驾船出海,趁着海信,不到半个月就能到达卡雷琴大岛,向西也用不了多久,也能到达帝都的金角峡湾,是世界第三繁荣的城市。
让娜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如果有机会,她真的想要在港口中逛上一逛,带上几个关系要好的女孩子,找上几件合适的衣服。
“反正总会有人付钱的。”让娜如是想到。
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大门打开了。小兰斯难得穿戴整齐,披着一条法兰绒的披风,红发的艾琳跟在身后,手中端着一盆清水,和相应的洗漱用具。
“殿下。”小兰斯躬身一礼,很客气的对让娜说道:“老夫人想要见您,您是不是可以梳洗一下,让这位侍女帮您整理一下仪容呢?”
“我有拒绝的权利么?”让娜微笑着抱怨了一句。小兰斯只是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回身便出了房门,几声叮当过后,他锁上了门。
让娜无奈的起身,看向了艾琳,问道:“你是卡佩人?还是平原人?”
艾琳将洁净的水倒进木盆中,整理着洗漱的用具,没什么微笑的说道:“我是狼的子民,也就是你们说的蛮族人。”
“看来你既是平原人,又是卡佩人。你的头发和眼睛都很漂亮。”让娜接过沾湿的绒布,清洁着脸上的污渍,长时间的禁锢与运送,再加上在满是男人的军营中,放松的洗洗脸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你是市民么?还是哪里的军阀的女儿?”让娜继续问道,她对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侍女突然有了兴趣。
艾琳只是一丝不苟的帮让娜擦拭着身体,擦去那些泥土与血污,她有些不想回答,但是还是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佣兵,女爵大人怜悯我罢了,就让我进入宫廷做些擦洗的工作。您呢?现在在碧波港,您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审判你么?”
让娜的身躯曾经是极为美丽的,现在却布满了可怖的巨大伤痕,这些都是抓捕她时留下的痕迹。艾琳的手微微颤抖,同样身为女子,她知道这是多么难以接受。
让娜有些难以开口,过了一会才说道:“那、那是在作战。兵荒马乱的,我们都顾不了那么多。”
艾琳沉默了一会,说道:“别这样,我只能算半个卡佩人,但是我们所有的蛮人都知道,菲兹远比那个理查要好得多。如果我们可以选择国王的话。”
让娜叹了口气说道:“你要知道,国王陛下是神明所选择的,不是凡人所选择的。再说父死子继天经地义,不容置喙。”
艾琳尽量不去触碰巨大的伤疤,物悲其类,同样都是吃战争饭的女子,都有着一样的难受之处。
良久,让娜终于重新变得清爽了起来,换上了一身简单的贵族男装,艾琳敲了敲门,门上的小窗咣的一声打开,小兰斯看了一眼,将门打开了。
这里是菲兹公爵的城堡,与高深的卡佩王城不同,这种沿海风格的城堡显得更为扁平,光线也更加充足。阳光直接从天空中洒向城中的花园,带着清新的海风与花香共舞,让娜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些海边的风貌。
绕来绕去,最后在一扇硕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两旁的甲士近卫将门推开,刚才的侍卫示意让娜一个人进去。
“杀我用不着这么麻烦。”让娜喊了一声,抬腿迈了进去。门内是一间很大的卧室,没什么装饰,只有些长剑短矛之类,显得颇为空旷。正中的方桌上摆好了酒食,烧鸡烤鸭,颇为丰盛。桌上还放着些纸张,就像是专门放给让娜看的。
让娜大大方方的落座,倒了一杯酒尝了起来。一边不客气的随意取用着酒食,一边随手拿起来一张文件。
“看不懂。”端详半天,让娜就算是再天纵奇才,也只有和希斯短短的学习了不到半个月,极为可怜的词汇量还远不能让她流利的阅读这些专业的文件,随手将文件仍在桌上,撕开一直鸡腿,专心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不一会,大门再度打开,外面高声喊道:“王太后到——!”。看来是主人到了。
这是一个一眼看上去相当体面的贵妇人,不是指穿着有多华贵,一身朴素的黑色裙装,头戴黑色的半面纱。而是有一种通明世事的气势在不自然的散发。身后跟着二十几位全副武装的紫衣近卫,盘好的长发尽皆全白,脸上却丝毫不见一丝皱纹,王冠、首饰一样都没有,旁若无人的进入这间卧室。这还是让娜第一次见到气势如此凌厉之人,不自觉的,让娜起身欢迎这位王太后。
王太后也在端详这位南八继城的圣女,最为闪耀的神使。不过这并不能够阻挡她的脚步,两三步走到桌子前,衣裙一摆,坐在了让娜的旁边。
“你也坐吧,其他人都出去吧。让我和圣女殿下单独谈谈。”王太后手一摆,想要挥退这些侍卫甲士们。前排的一位侍从上前劝阻到:“王太后,这样是不是太过危险了。”
王太后冷笑一声,说道:“圣女殿下如果要杀我,你们在不在又能够有什么区别呢?”侍从无言四顾,带领着紫衣近卫们退了下去。
王太后扭过头来,没有看让娜,说道:“现在闲人都消失了,我们可以说说我们的问题了。”
“我现在已经没有随意杀人的能力了,您大可以放心。您是卡佩的王太后,为什么不支持正统的卡佩国王呢?”让娜给王太后倒上一杯酒,率先问起来。
王太后将酒一口喝干,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不是贵族吧,我听过太多的传言,都说你并非高贵血脉。”
“耕种同样是高贵的行业,用汗水浇灌出的金钱都是高贵的。我以有一位勤劳的父亲为荣。”让娜说道:“不过我现在是了,我现在应该是个什么子爵。”
王太后又问道:“你父亲是庄园主么?还是无地的佃农?”
让娜回答道:“是有一个小小的农场,种粮食,还喂养些猪羊鸡之类的牲畜。只是这些都雇不起佃农,都是我们家人自己照料的。”
“家人?”王太后挑了挑眉毛,继续问道:“家中还有什么人?”
“父亲、母亲、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受到神明祝福的善良之人。”
“愿神明祝福他们。”王太后想要进入正题,有些紧张的问道:“你真的见过神明么?我们的神。”
让娜显然被问了这个问题无数次,熟练地回答道:“见过,神明召唤过我几次的。”
“召唤么?”王太后酝酿了一下,倒了一杯酒,问道:“神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让娜没有回答,只是在小口吃着东西,再没有出过一声。
王太后低下头,一抹失望之色从眼底划过。一狠心,王太后牵起了让娜的手,看着她惊讶的眼睛,郑重的问道:“确实是神明选择了理查那个白痴么?就,就不能是菲兹么?”
让娜双手轻轻握住了王太后的手,让娜粗糙的手与王太后纤滑的双手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让娜知道王太后的感情,只能委婉的说道:“您依然是新王的亲生母亲,为什么不能支持新王的合法统治呢?我在新王的宫廷中供职了不到半年,儿子思念母亲的心也让我不由得潸然泪下。”
“理查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至亲,所以我才能知道他能有多少斤两。一个国家,如果仅仅凭借二人出生的早晚来决定统治者,这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当然,我也负有相当的责任。”王太后摇摇头,继续说道:“卡佩老王,我的丈夫。我知道他并非贤明,但是却善于广开言路,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统治并未招致太多的恶感。但是理查继承了他父亲迟钝寡断的一面,却没能够继承他的容人之量。你再了解不过了,你之所以被我们所俘虏,不也是正这个原因么?”
见让娜不说话,王太后继续说道:“你算得什么?你不过是打赢了几场无所谓的仗罢了,理查就害怕的要死,生怕你的名望超过他,生怕你有一天对权利产生哪怕一点点的留恋,他就能够拱手将你推给我们,借我们的手杀你,还要有百万人为你而陪葬。而他呢?又获得了名望,又获得了权利,又能够感觉到无比的安全,这就是你所效忠的人,愚昧、贪婪而又狠毒的理查·卡佩。我已经与他断绝所有关系了。”
让娜想起了那个眉眼清秀的男子,第一次见到理查·卡佩是在卡佩旧都宫廷之中,那时他还只是未能登基的卡佩王太子,在连翻的战役失败中搞得焦头烂额,正在忍受着朝堂上无休止的争论。
争论的题目几乎是固定的,无非就是大量雇佣军的佣金无法支付,商人的欠债即将要偿还,中部领主与北部领主之间的强烈摩擦,征召来的农夫们更是险些连秋收都没能够赶上,其中更不乏想要拥立菲兹公爵的封臣,此刻也是更加的貌合神离,争吵不休。
财政的问题倒是其次,莫奈在斡滩河南建立了名为自治联邦的贵族共和国,菲兹则在南部的港口与肥沃土地中站稳了脚跟,来往国书已经以独立的大公名号自居,更是每一天都在惦记卡佩国王的位子。中部的领主是坚定的投降派和主和派,因为南八继城陷落之后,整个中部平原完全无法抵挡莫奈的铁蹄,沦陷是时间问题。北部领主则有的想要独立自保,有的想要投靠西边的海间联邦,争取一条活路。
“整个宫厅,上上下下,竟无一个忠臣。”理查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哭出来过,局势已经不利到了一种崩溃的程度,现在王座之下那些贵族们官员们还在像菜市场上的妇人一般,吵吵嚷嚷,毫无风度。
理查向大神官询问道:“如果教会能够支持我大赦天下的话,就能够帮助我再次征税。有教会出面,就能够让那些老头老太婆争先恐后的交钱使自己获得逃离炼狱的机会,教会的力量就是金灿灿的金币,老百姓们抢着交税,我们就都能够过一个好的冬天。”
大神官靠着火炉,双眼微闭,像是在打着瞌睡:“陛下,征税是政府的工作,光明教会不能够参与陛下的统治,神明的力量独存在于祈祷之中。”
理查继续说道:“真正的力量是能够吸引真金白银的力量,我能够指挥的力量不过是这座大厅下阴暗潮湿的秘牢,而教会的力量却来自可怖的炼狱,这完全不能比较。我一旦要征税,所有人都开始抱怨,除了教会和高岭人,谁还能从那些贵族手里拿出来一枚金币呢?”
“陛下征税尽可以借助武力,教会只不过接受了信徒一些虔诚的奉献罢了。”大神官微笑的解释道。
一旁脸色铁青的财政大臣插话道:“战争无休无止,交税的人越来越少,更多的税款流向碧波港而并非陛下,军队的开支搬空了每一个领主的库房,将军却只负责把士兵带上前线,自己再一个人回来,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理查不耐烦的打断道:“好了,吵死了。这一屋子人每天都要这样吵来吵去,让人火大的要死。”
大神官建议到:“陛下何不让我们出去,陛下也好静一静。”
理查无奈的紧紧长袍道:“这厅中四面漏风,寒气不断地盘绕在我的身上,就连火炉都不能够将它们驱散,吵了一点就吵了一点吧,我已经够冷了。”
财政大臣说道:“叽叽喳喳的人从来不能做事,这些小丑。”
就在理查快要在王座上睡着的时候,一名侍从从一旁上来,在理查的耳边轻声报告到:“陛下,有一位来自新白内尔的女子求见,声称是我神的神使,手持新白内尔伯爵的证明文书,还跟随着几名来自新白内尔的随从侍女。这就是伯爵的印信文书。”侍从递给了理查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件,很快的退了下去。
理查挑开火漆,看起了这封有点意思的信件。信上写道:“至卡佩大地唯一合法的统治者,最尊贵的国王理查陛下。此女名为让娜,领神谕进谏我王。其出身农户,近日受我神青睐,得获神佑,其力豪迈,其人聪颖。多与敌接战,屡现神迹,皆克之。由是圣女之名遍传我领,民皆仰之,故以为神使之事可信,圣女之能可用,愿我王心神洞明,审之查之。神佑我王。新白内尔伯爵,博内亚·S·斯瓦迪亚。”
理查浏览完一遍,仔细想了想,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良久,向下发问到:“你们可曾听过来自新白内尔的圣女?我似乎听过一则类似的预言,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