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检察官面对逼婚：就当辩论实训

上高一时，我开始迷恋韩非与迈斯特的文章。这两个人从国籍到年代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能把极其恐怖的观点论证得有血有肉，至少在读文章时，很难从他们强大的逻辑中挣脱出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觉得口才是很重要的东西。

长大后做了公诉人，时光的磨砺和经验的积累让我渐渐发现，表达绝不是简单地说话和论证，而是思维、观点、技巧、态势的综合运用。尤其当表达的目的并不是传播观点或说服对方，而仅仅是让场面不那么尴尬或自己不那么悲催时，这种综合运用就更重要了。所以，我不太能理解那些害怕过年被各种亲戚“逼婚”的单身们。因为过年期间所谓的逼婚，绝大多数是一种远近亲朋在特定情景下的惯性八卦行为，对人没什么实质影响，充其量就是招人烦。这种场面恰恰是训练表达的绝好机会，面对它应该高兴才是。

我是这样应付这种场合的：

第一，理清楚单身的原因。单身的原因无外乎以下三种：一是找不到合适对象；二是目前不想找对象（或者不想通过正在谈话的这些人找对象）；三是永远不想找对象。想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种很重要，因为只有出于第二和第三个原因单身的人，才有必要应对逼婚场合。如果是第一种原因，那有什么好烦的，赶紧找亲朋给你介绍就行了。

第二，给人看最好的自己。人应该展现出当下最好的精神状态，无论他所处的境遇如何。选择一种生活方式，一定是你觉得目前为止最让自己舒服的方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别人感受到？你都管自己叫“单身狗”了，还怪别人想帮你“变回人”么？

第三，练好话术，别沉默。前两个工作完成后，最重要的就是话术了。婚姻和生育是一个近乎哲学的话题，各方可说的理由多了去了，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开口前不妨判断一下对方的目的，根据不同目的选择应对进路。我一般是这样划分的：

1.真心关怀型。尽管所有人都会打着“为你好”的标签，但谁是真心的我们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真心关怀你的人，一定能理解你的选择，无论他们给你介绍对象，还是做思想工作，你都要好好跟他们说自己的想法，别玩话术。

2.纯粹媒婆型。这类多是不怎么熟、甚至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的人。他们往往会用几个惯常性问题开场，然后很快进入主题，开始配对。我觉得，如果想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知难而退。我是这样处理的：

媒：喜欢什么样儿的啊，孩子，给你介绍一个？

我：好啊。个子不能低于一米七，我喜欢高个儿的；全身上下不能整过，我喜欢自然的，但是得好看；学历别太高也别太低，硕士正合适；年龄别太大也别太小，27以下……

媒：这要求太高了，这么高要求怎么行？

我：您觉得我不配找个好点的么？

媒：不能光看外表。

我：对，内在更重要。您帮我筛选一下，每年要看10本以上的书，要发表两篇以上文章，要对国家政治、经济形势有了解，要明白什么叫“三严三实”……

媒：这更不可能。

我：怎么不可能，内在这几项要缺了一个，在我们单位连助检员都评不上。

媒：这么高条件的谁也给你介绍不了。

我：不会啊，我们那儿的几个大姐给我介绍过好几个了，都比我说的这些条件好，最后虽然没成，但也交了朋友。

媒：那你找她们去吧。

我：也谢谢您，这么热心，有了好的别忘了我啊。新年快乐。

3.显摆瞎聊型。这类人平时联系少，过年过节见面了，总得说点什么，他们说这些要么是显摆自己，要么是没话找话。对应这样的场面纯看心情，心情好夸夸他们或应付几句，心情不好就想辙把话都给噎回去。不过应对这种场面要分清楚对方从哪个角度进路。一般而言无非三种路：一是利己角度，二是孝顺角度，三是社会责任角度。无论哪一种角度，都会很快地和生育繁衍问题挂钩。

对利己角度进路的，反驳的逻辑底线是：人生道路是多元的。我这样处理：

聊：该找对象结婚了啊。

我：哦。

聊：人到什么时候就得做什么事儿。

我：这话谁规定的？

聊：不用规定，这都是经验。

我：那是你的经验还是我的经验？

聊：大多数人的经验。

我：大多数人是多少人？我们国家的大多数还是全人类的大多数？

聊：反正大多数人到时候都结婚组织家庭了，总不是错的吧。

我：那没结婚的那些人就是错的吗？

聊：你现在不结婚，至少就不能要孩子，没孩子老了怎么办？

我：国家给我养老。

聊：国家怎么给你养老？

我：四个全面，第一个就是建设小康社会，包含国家给养老。你没看十八大报告，也没看联欢晚会吗？

聊：国家才管不了这些呢。

我：国家都管不了，一个孩子能管得了么？

聊：孩子能给你带来乐趣。

我：我怕乐极生悲。

聊：这么大了还不结婚生子，会有闲话。

我：恕我直言，如果您现在说的这些算闲话的话，那这是我目前为止听到的第一个关于这个话题的闲话。

聊：我这是为你好。

我：我也是为你好，没事儿多看看晚会吧。

对孝顺角度进路的，反驳的逻辑底线是：任何人不能把他人作为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我这样处理：

聊：赶紧结婚，给你爸妈生个大孙子。

我：为什么不是大孙女？

聊：大孙女也行。

我：那你为什么先说大孙子？

聊：生什么无所谓，赶紧给他们生一个就行。我：给他们做什么用？

聊：让他们照顾啊。

我：这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

聊：他们愿意，这是乐趣。

我：孩子不是满足父母乐趣的。

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原文的意思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对社会责任角度进路的，反驳的逻辑底线是：真理的相对性。我这样处理：

聊：不结婚怎么要孩子。

我：谁说我要生孩子。

聊：人的社会责任就是繁衍。

我：你还嫌人不够多么？

聊：你妈要是像你这么想，就没你了。

我：没有我地球就不转或者转得更慢了？

聊：那所有人都这么想，人类就灭绝了。

我：所有人都这么想？你都不会这么想，灭绝不了。

聊：国家都鼓励生二胎了。

我：鼓励的是有一个孩子的生二胎，没鼓励没孩子的生头胎。

聊：你看人家谁谁谁，儿女双全，多圆满。

我：我发自内心祝福他。

聊：你不羡慕人家？

我：我看是你更羡慕，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4.恶语中伤型。这类人很少，但还没有灭绝。他们出言伤人，目的就是羞辱别人，还往往是当众。对待他们必须稳准狠。说个我经历过的最过分的一回吧：

恶：还不赶紧结婚生孩子，你们家该断子绝孙了。

我：按传统观点，生女儿也是断香火，那岂不是在座几个家里有千金的都断子绝孙了？

恶：没孩子将来你死了都没人给你下葬。

我：不会，肯定有人。

恶：谁？

我：你儿子。

恶：我儿子为什么给你下葬？

我：为了钱呗。我现在就开始攒钱，到死的时候怎么也能有套自己的房子，到时候我倾尽所有让你儿子给我下葬，你猜他会不会屁颠屁颠过来安顿我，把你扔到一边儿。

恶：你……

我：不对，花几百万让你儿子来做这件事，性价比太低，不值。所以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

最后再强调一下，面对逼婚要坚持一个原则：真正关心你的人，不要跟他们玩话术；对其他人，别错过这么好的口才训练机会。

这个话题实在还能写好多内容，因为它不仅仅是个人生活方式的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甚至是一个哲学问题。我们可以从人类知识的方方面面去考量它，但谁也不可能形成压倒一切、不容置疑的结论。这就如司法领域中的很多问题——如刑罚真的能让人改邪归正吗？公正和效率哪一个更重要？迟来的正义是正义吗？等等——一样，任何一方都可以说出道理，但没有必然正确的结论。不同的是，结不结婚是一个可以慢慢考虑的问题，考虑不好一辈子不解决也无妨；但司法中的很多问题，不容得人们无限期地想下去，这也正是我们这份工作折磨人的地方，但也是它最迷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