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老韩

韩援朝和王建国相见,十分激动,他们曾经同去学习驾驶,回来分到同一连队,又是同一宿舍。他们叫着对方的名字,热情拥抱,眼圈发红。

二人互相询问了近况,不知怎么,视线最后都转到了沈梦昔身上。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贾世兰幸灾乐祸地看了一会儿热闹,才解围说:“小西,我想吃你做的麻婆豆腐了!”

“是啊,我也想吃。”两个男士也附和说。

“等有机会我一定做给你们吃。”

“你说我们四个,加起来120岁了,硬是都打着光棍儿,也没人成个家,想吃口豆腐都不成。”贾世兰叹息。

“那你还不谨遵父命,麻溜结婚?”沈梦昔笑说。

“去你的!你才结婚呢!”贾世兰白了沈梦昔一眼,“幸亏恢复高考,我又比较争气考上了,怎么也能腾上四年。”

“毕业再考研究生,还能腾个两三年。”沈梦昔建议。

“嗳!好主意!”

“哈哈,就这么定了!”两个女人击掌相庆,哈哈大笑。

旁边两位男士相对苦笑。

四人结伴,来了个高校一日游,把清大京大师大粗粗逛了一遍,又去TAM广场、纪念碑拍照,又商量好,第二天去游泳、烧烤。

翌日,天刚蒙蒙亮,四人一车,直奔北戴河。

一辆吉普车,装了一个烧烤箱子,一箱子碳,一篮子羊肉、烧鸡、青菜、调料等食物。

除了贾世兰,三人轮流开车,车窗大开,一路笑声,一路歌声。

见到大海,沈梦昔踢了鞋子就冲向大海,她已经快20年没有看海了,那年她和韩林一起来过北戴河,他们站在海边高唱“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还大喊:大海啊,故乡!

沈梦昔挥臂高喊着:大海啊,故乡!

贾世兰笑着看她:“这会儿工夫连祖籍都改了。”

海边的人不多,他们找了个地方,支起帐篷,四人换上泳衣,奔向大海。

沈梦昔和贾世兰在岸边不远处游泳,韩援朝和王建国则往深处游去,两个黑黑的脑袋,在风浪里浮沉搏击,十分畅快。沈梦昔却不敢去。

海水一浪一浪地冲刷着沙滩,有一种催眠的静谧感,沈梦昔趴在泳圈上,闭上眼睛,随波逐流。

“别太往里去了。”一个声音说。

睁开眼睛,是韩援朝。沈梦昔发现自己离岸大约20米的距离,“没关系,有泳圈呢。”

“还是小心些。”

沈梦昔把泳圈套到韩援朝脖子上,自己奋力朝岸边游去,犹如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大家都有些累了,简单冲洗了一下,换好衣服,准备烧烤。

不同于时下的习惯,今天是两位男士主厨,两位女士一人一个西红柿,坐在帐篷边,不知道说着什么,时而开心地大笑。

他们的烧烤手艺很一般,但是野餐就是这样,就着海风,吃什么都香,四人一人一瓶啤酒,没有杯子,就对着瓶子吹。

沈梦昔有些犹豫,但不好扫兴,只是小小口地啜饮。

喝了半瓶,发现头脑依然清醒,毫无醉意,稍稍放下心来。看来啤酒的度数低,喝上一瓶应该没有关系。

韩援朝从车里拿出二胡,拉了一曲《赛马》,旋律奔放,气势磅礴,琴声中,仿佛听到赛马的嘶鸣奔跑,看到赛手意气风发,韩援朝技巧熟练,激情饱满,沈梦昔叹为观止,看不出平时内敛的韩援朝有这样热情的一面,他把二胡架在腰间,面对大海,极为沉醉地演奏着,释放着心中的情绪。

贾世兰也拿出长笛,吹奏了一曲《友谊地久天长》。

沈梦昔和王建国对视一眼,有些尴尬。他们俩什么乐器都不会,能有条件学习长笛这样的西洋乐器,就不是一般家庭可以做到的,不管他们如何低调,家庭的差距此时毫不留情地体现出来了。

王建国用筷子敲着酒瓶唱起《敖包相会》,韩援朝为他伴奏。

沈梦昔喝了一大口啤酒,酒精加快了血液循环,通体舒泰。

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王建国唱着歌,发现她在大口喝酒,一把夺下酒瓶:“别喝了!喝多了又胡言乱语!”

“嘘!”沈梦昔捂住嘴,“我不能说话,会泄露秘密!”然后神秘地摇头一笑,“我什么都不说,不说。”

几口急酒,喝上了头,晕晕乎乎的,却十分自在。

她赤脚奔向大海,那架势似乎是要一去不返。

两个男士都急忙追去,拉住她。

沈梦昔用力甩开他们:“不用拉我!”又伸手指着他们的鼻子:“不、要、追、我!”

海浪打来,打湿了她的裙摆,她低头看看。

抬头,扬起双臂,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啊——!啊——!”

喊完高声唱起来:

“也许世界就这样

我也还在路上

没有人能诉说

也许我只能沉默

眼泪湿润眼眶

可又不甘懦弱

低着头期待白昼

接受所有的嘲讽

向着风拥抱彩虹

勇敢的向前走

黎明的那道光

会越过黑暗

打破一切恐惧

我能找到答案

哪怕要逆着光

就驱散黑暗

有一万种的力量

淹没孤单

不再孤单”

酒后微微沙哑的一把嗓音,将这首歌演绎得沧桑又充满希望。

她喝着海风,唱得十分尽兴,唱完不禁又唱了一遍。哈哈大笑。

“哈哈,终于过去了,我可以唱歌了!哈哈哈哈!”

王建国看她裙边湿了,去车里给她取衣服,回来就见她把自己剩的那半瓶啤酒也喝光了,正对着韩援朝傻笑。

“你们不要让她喝酒了,她喝多了就哭。”

韩援朝和贾世兰听了连忙夺下沈梦昔的酒瓶,递给她一片烤好的馒头。

“我不喝,不能喝了,喝多了会露馅的。”她把头伏在膝盖上,抱着双膝,王建国将衣服搭到她的身上。

“来,喝点水,清醒一下,一会儿酒劲就过去了。”

沈梦昔抬头看着王建国,眼神迷离,她晃晃头,发现越发不能控制自己,眼前是韩林关切的面孔,她忽然无限委屈,一把抱住韩林的腰:“老韩,老韩!你可来了!”

王建国一下僵在那里,张着手,一动不动。

“你一句话都不留,就扔下我走了,这世界,再也没有爱我的人了。”

“呜呜呜,我特么怎么就不能生孩子呢......”

“老韩,你要常常来看我,老韩,老韩爸爸......”

贾世兰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去一把撕下缠在王建国身上的沈梦昔,拖到帐篷里。沈梦昔挣扎着忽然大哭:“老韩!奶奶!妈妈!我要妈妈!”

抱住贾世兰大哭,肝肠寸断:“妈妈!我找了你一辈子啊妈妈!”

三个人好歹把她放到帐篷里,又好一顿安抚,总算安静地睡着了。

三人坐在沙滩上,面面相觑。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韩援朝的声音像是一百年没有说过话一样嘶哑,他喝了一口啤酒。

“她从小在奶奶家长大,奶奶去世后,才回到齐市。她妈不怎么待见她。她曾经有机会去沈市歌舞团,结果她妈偷偷让她二姐顶替了,她只能下乡到农场。”王建国说。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以前就知道。”贾世兰说,“唉,表面坚强自信,内心实在脆弱。”

“你就是一爷们,你懂个屁。”韩援朝说。

“嘿!”贾世兰气得要打人。“这世上没人疼的多了去了,你见谁哭了!”

“没见过,我就见着一大妞,为了婚姻不能自主哭个没完!”

“你!”贾世兰气得把手里的馒头打到韩援朝身上。

“上次去嘉阳农场前,也是一杯白酒,就喝翻了,胡言乱语,又哭又笑,说什么回不去了、不能生孩子、没有家了。当时就我和老范、米小冬在场。今天又来了一次。”王建国想想还是说了。

“以后不能让她喝酒了,平时你看她多谨慎的人,知道自己失态失言会非常难过的。”韩援朝说。

“她为什么老说自己不能生孩子?她也没结婚?”贾世兰奇怪地说。

“她去医学院学习过,大概是做过检查吧。”王建国猜测说。

三人都陷入沉默。

王建国本想说,会一直陪着孟繁西,不介意她是否能生小孩。但想到刚才她抱着自己喊着老韩,眼神那么深情,却仿佛是透过自己看着别人,心就像被刀扎了一样疼。

韩援朝也愣愣地看着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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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觉得眼皮发紧,掏出小镜子照照,心中一凛。

静静地坐着,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她苦恼地抓着头发。一定是又喝醉了,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她照着自己的嘴巴抽了一下。

盘膝静静地冥想。

一刻钟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帐篷,看看三人神色,也无异常,他们正整理着带来的东西,往吉普车上装。

“你醒了,可真能睡!”贾世兰说。

“哦?我睡了多久?”

“足足俩小时!”贾世兰不满地说,“你这个一瓶倒!喝完倒我身上就睡,死沉的,我让老韩把你搬帐篷里的!”

“老韩?”沈梦昔疑惑地问。

“啊,开玩笑的,是我把你拖进去的。看你还敢喝酒不!”贾世兰改口道。

沈梦昔又悄悄观察两个男士,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心里一直怪怪的。

“我是不是哭了?”沈梦昔小声问。

贾世兰看看她的眼睛,“呵,记起来了?跟孟姜女似的,长城都倒了。还抱着我喊妈妈,你自己说你哭没哭?”

沈梦昔脸一红,不再追问。

另外三人悄悄对了个眼神,均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