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七七级2班,共52人,22个女生。
年龄最大的30岁,最小的18岁,相差足足一旬。
已婚者16人,其中女生三人。
20岁以下的只有六人。
303寝室八个女生,有六个是中文系的,两个是数学系的。
老大,尹淑芬,浙江人,三十岁,两个孩子的母亲,从大兴安岭考入师大。
老二,高榕,京城人,二十九岁。从雪区考入师大。
老三,就是沈梦昔。她感叹自己躲不开“3”这个数字,不光寝室有两个3,连寝室排行也是老三。
老四,刘群英,四川人,二十七岁。从云南考入。
老五,章云志,京城人,二十四岁。从黑省考入,数学系的。
老六,马新月,陕西人,二十四岁,回族,从陕西考入师大。
老七,林雁辉,沪市人,二十二岁,从内蒙考入师大,数学系。
老八,齐纪,京城人,十九岁,高中毕业考入师大。
沈梦昔以为大家会成立老乡会,先联络一下感情。但是几乎是课本一发下来,同学们就立刻进入了学习状态,大家只是最初一天互相认识一下,各寝室排了齿序,就投入了紧张的学习。
他们以近乎自虐的方式进行着学习。早起晚睡,走路吃饭,图书馆自习室,处处都是埋头苦读的学子。
七七级的学生普遍都有底层生活经历,所以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还有很多学生来自学界家庭,他们骨子里就爱读书,即便是知识无用论的年代,依然寻找机会读书。高考一恢复,他们坚实的文化基础立刻占了优势,当之无愧成为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
就像是徐茂和,顺利考进了京大,肖北望考进了音乐学院。
自以为很刻苦的沈梦昔,在师大顿时成了最散漫的学生。她早睡早起,三餐按时,每天早晨还到操场跑步,有时还到体育系找人打羽毛球,甚至还到俄语系旁听俄语。
老八齐纪年龄小,没吃过什么苦,还算悠闲,常常和她去打羽毛球。
刘群英则很怀疑她是怎么考进来的,十分诚恳地劝她多看看书,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要浪费时光。沈梦昔笑着感谢她的建议,回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师大的老师多是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有些人的腰已经在劳动中压弯,让沈梦昔觉得坐着听课都有心理负担。
老师们授课认真负责,对于基础较差的学生也做到有问必答,不厌其烦。“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老教授以实际行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未来的老师们。
沈梦昔课下绝对自由,课上也绝对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
她的笔记要点准确,清晰全面,课下经常有同学来借她的笔记抄写。
开学后第二个周日,沈梦昔去了清大,坐562路公交,到五道口站。
相隔十多年,又见到了小安。
血缘就是这样神奇,远隔几千里,从未谋面,喝着不同的水,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但小安和小北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兄弟俩,都有着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最值得欣慰的是,即便他们都经历了多年的基层劳动,骨子里还是带着儒雅的君子风范。
小安是航空航天专业,小北是计算机专业。
两个帅哥学霸一左一右走在沈梦昔两边,带她看了宿舍,又去清大食堂吃饭。沈梦昔看看左右两大护法,美滋滋地走路都分外轻快。
“姐姐,我爸爸说你才是他的亲女儿,我们都不配。”小安笑着说,“他真是气得要死掉了,骂了我两次。我和妹妹也犹豫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我们喜欢的学校。”
“你跑这么远,不会就是怕你爸见你一次骂一次吧!”
“呵呵,有一点点。”
“你爸爸吃了很多苦,依然没有对这世界失去信心,依然热爱教育事业,我很佩服四叔,他有一颗坚韧的心。内心强大者得自由!”
“是的,爸爸很不容易。现在他已经回到大学教书,他的梦想可以继续实现了。我的梦想也会实现的!”小安说。
沈梦昔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都会的。”
小安比小北大一岁,但看上去他更像弟弟,性格也温顺一些。
而小北做了多年炼钢工人,虽然瘦削,但是皮肤下肌肉暗暗涌动,是一种阳刚与清秀的奇特结合,加之到了学校,小北从前压抑的本性都迸发出来,整个人的气质发生巨大变化。
两个弟弟各有千秋,看着他们,沈梦昔觉得自己富足得像个千万富翁。
“你不吃饭,就准备这样一直傻笑着看我们吗?”小北放下筷子皱眉问。
沈梦昔假装擦了擦口水,开始吃饭。
“小安吃得惯北方菜吗?回头我给你一些白糖,加到菜里吧。”
“没关系,下乡的时候起,什么都能习惯了。”
“觉得委屈吗?”
小安顿了顿,停下咀嚼,“姐,我现在不委屈,生活给我的所有历练,都变成了我的收获!”
“好样的!”沈梦昔快速吃完饭,“不耽误你们学习了,看过就放心了,再多待老姐就有负罪感了。”
小安攥起拳头,用小鱼际在餐桌上印了一下,又用食指点了五下,小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沈梦昔却知道,她笑说:“你居然还记得?”
小安点点头。
多好的弟弟!沈梦昔站起来,一手一个揉乱他们的头发,笑着出了食堂,头也不回地挥手说:”不必相送!“
吃饱了的沈梦昔自己在清大校园内溜达,整个校园少有人像她这样悠闲,人人都是那种“不在图书馆就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的状态。
问了路,她首先来到工字厅后门外的古亭,亭中正额”水木清华“,两边朱柱挂着对联: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
四周没有人,沈梦昔眼睛一转,拿出手机自拍一张。怀念地嘟囔着:“发个朋友圈吧!”
转了两个小时,看看清华学堂、图书馆,甚至在操场跑了一圈,算是打卡成功。
校园里学生穿着朴素,教学楼多已老旧,有着维修的痕迹。但周围空气似乎都涌动着书香,充满着生机。
此时此刻起,沈梦昔也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未来,将越来越好!”她闭目由衷地笑,四月的阳光照在身上,春意融融,她握紧双拳,轻喊两声:”加油加油!“
“孟繁西。”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沈梦昔吓得睁开眼睛。
“李家伦!?”沈梦昔兴奋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跟你后面儿转了半小时。”李家伦任她拉着手,歪头笑着说。六七年不见,他变化很大,成熟了很多。
”你是清大学生?”
李家伦点点头。“你呢?”
沈梦昔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收起笑脸,收回双手。
凝视了他五秒钟,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师大七七级中文系,孟繁西。”
李家伦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清大七七级经济学系,韩援朝。”
果然不叫李家伦!不知为什么沈梦昔有一丝丝怨愤,但转念迅速释然。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走的时候不告而别,来的时候神出鬼没!”沈梦昔哼了一声。
“哈哈!”韩援朝大笑,插着兜说:“走的时候实在身不由己,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倒真是偶遇。你一点儿没变样,我老远儿就认出来了。”
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杂糅在一起,沈梦昔笑着说:“不早了,我要回学校了。改天见!”
“下周我去找你!”
“下周我去看贾世兰。”
“我带你去。”
“你们一直有联系?”
“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罢了。”
韩援朝把沈梦昔送到公交车站,约好下周日上午去找她,看着她上了车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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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周,韩援朝并没有来,沈梦昔也没耽搁,中午吃过饭就去修车铺买了一辆旧自行车,下午骑着到东四街道的胡同、平房区转悠,她戴着校徽,倒也没有谁拦着问她,见到邮局就进去打个戳,有的大杂院正往外搬家,说是归还原主了。有的院子正在维修,沈梦昔骑车累了,还坐在街边和大爷大妈聊了半天,傍晚吃了一碗炒肝儿,又打包了一份驴打滚,兴冲冲地回去了。
回寝室把驴打滚分给众人,大家都客气地推拒着,不肯吃,因为吃了人家的东西,还要想着还回人情,很多人,只靠助学金生活,没有多余的钱买零食。
只有章云志和齐纪道声谢,一人拈了一块,沈梦昔也不多让,自己也扔嘴里一块就收起来了。
众人知道她出去野了一天,纷纷感叹。
刘群英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瓜娃子!你这是在浪费生命!”
“臭妮子!敢教训你三姐!真是胆儿肥了!”扑上去在她腋窝胳肢了两下,刘群英立刻哈哈笑着高举白旗告饶。
“嘘!”刘群英指指正在看书的尹淑芬。
沈梦昔赶紧停手,再闹下去真的是浪费别人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