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分,沈梦昔渴醒了,伸手在枕边摸手电筒,却没摸到,蓦地一惊。
借着窗帘透过的微光,看到旁边躺着一个人。
伸手握住匕首,她轻轻地下了炕,旁边传来一声:“你醒了?”
沈梦昔心一松,把匕首放回。
“你住这儿了?我昨天喝多了,都不记得了。”沈梦昔拉开窗帘,借着月光摸到凉水杯,喝了个干净。
“胡言乱语的。”米小冬说,“我把你背回来的。”
沈梦昔却觉得肋骨隐隐的疼痛。
“我都说什么了?”沈梦昔爬上炕。
“你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还有吗?”沈梦昔捂脸。
“听不清了。又哭又笑的。”
唉,真是得注意了,要么再不喝酒,要么偷偷把酒量练起来。
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天还没亮有人敲门,沈梦昔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套上衣服去开门。
门外是徐茂和,她松了口气,不是来喊她看病的,吓了一跳。
沈梦昔假意回来一趟,走到大门,将一个纸袋交给徐茂和。
“此间更无六耳,只弟子一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与我长生之道罢,永不忘恩!”徐茂和在门外拱手笑嘻嘻地说。
“怎么就无六耳?你看那边!”沈梦昔一指,徐茂和便看到隔壁院子里站着的王建国,还有宿舍里探出头来的米小冬。
徐茂和吓得一缩脖子,他成分不好,最怕各种检举揭发。
“没事儿,他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只说是吃的就行。以后不要把书借给别人了。走吧!”沈梦昔小声用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谢谢谢谢!”徐茂和拎着纸袋急急走了。
沈梦昔看看手表,五点多一点。干脆洗漱了,上车饺子下车面,她翻出酸菜猪肉的冻饺子,煮了一百个。
站在院子边上,喊王建国过来吃饺子。
一会儿王建国过来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进屋一扑棱,直掉冰碴。
沈梦昔吃了二十个饺子,米小冬三十个,王建国五十个。
“这饺子太小了,一口一个。不过挺好吃的,比我妈包的好吃。”
沈梦昔笑了,“老王,原来你也会说好听的!”
“我是实话实说。”王建国低头说。
沈梦昔左右看看这两个,都是一杠子打不出个屁的主儿,这俩人要是单独聊天,准能把天聊死。
陆陆续续昨天那波人又来了,帮着把沈梦昔的行李放到车上。
张营长带着老婆孩子来了,李干事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众人哇的一声。
于是,一众人在卫生所的门前照了合影,大家站了两排,男的一排站后面,女的一排站前面蹲着,人手一本语录。
随后又分别和沈梦昔合影,沈梦昔又单独在卫生所诊室里照了一张,在宿舍里照了一张。叮嘱李干事洗好了一定要寄给自己。
沈梦昔对方小菊说,“小菊姐,不嫌弃的话,厨房的东西都给你了,箱子柜子你用得上的都拿回去,用不上的帮我送人。”
方小菊抹抹眼泪,“不嫌弃,不嫌弃。”点头接过沈梦昔的宿舍钥匙。
“赶紧上车吧,要不到家赶不上饭点儿了。”张营长催促着。
沈梦昔挥手和大家告别,张爱军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小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啊!”
沈梦昔过去抱住爱军,“会的会的。”
最小的殿军也跟着不明所以的哭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异常,张营长头大地抓掉帽子,挠挠头发。
沈梦昔擦掉殿军的眼泪,亲了一口,“不哭啊,乖宝,脸该皴了。”又抱抱拥军,抱抱建军,最后连殿军一起抱住了方小菊。
李秀梅也哭着过来和她拥抱,于是,沈梦昔和所有女知青拥抱告别,和所有男知青握手告别。
擦干眼泪,好容易上了车,走了好远,还能看到大路上站着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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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齐市,王建国直接将车开到孟家门口,家里铁将军把门,沈梦昔摸摸口袋,她居然没有家里的钥匙。
“要不你去我家吧,别再这里冻着。”
“不用,帮我把行李拿下来吧,你回家去吧,今天能在家住一晚,你妈妈肯定特高兴。”
“你就在这里干等着?”
“没事儿,我去范建国家等着。”
正说着话,关秀琴回来了,看到沈梦昔吓了一大跳:“你咋回来了?东西咋都拿回来了?是不让人撵回来了?”
沈梦昔示意王建国赶紧搬东西。
孙招弟出来拿煤球,看到汽车,跑了出来:“俺家老三咋没回来?”一转身看到沈梦昔的行李:“啊?小西你回城了?太好了太好了,你这孩子心好,菩萨都保佑你的!来来来,我帮你拎东西!”
东西都拿进去,王建国开车走了,孙招弟也回家了。
“那个小子是谁?”关上门关秀琴就问。
“王建国,农场知青,营长让他送我回家。”
“哎?你咋回来了?”
“工作有调动,年后去嘉阳报到。”
“哦。”关秀琴点点头,把刚买的酱油放到厨房。
小北下班回来看到沈梦昔非常高兴,冲上去一把抱住她转了一圈。小五卡着饭点儿回来,见了沈梦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却矜持地没有靠前,沈梦昔一把抱住他,小五别扭地扭着身子。
孟庆仁得知沈梦昔要去边疆,叹口气:“既然你五叔说的,你就去吧。我明天发电报,让你哥你姐都回来过年。”
“别别别,他们两家孩子太小,别折腾他们了,等过几年孩子大些的吧。”沈梦昔连连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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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夕,孟繁东一家四口,孟繁南一家三口还是都回来了。
沈梦昔无力地叹息:又要出去找宿了。
维拉却很高兴,欢喜地帮她把行李搬了过去,郭大夫也很开心。
孟繁东很高兴地拍着沈梦昔的头顶,“去嘉阳也没什么不好的,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
沈梦昔失笑。
“哥,快过年了,咱们去海拉尔买羊骨头去呗!”
孟繁东哈哈一笑,“多少年没去了,还真想再去一次。”
“没有家属证,不合算了。”沈梦昔遗憾地说。
“那次你一上车就睡,哈喇子淌了我一胳膊,把范建龙烦的啊。”
哈哈哈哈。
白晓明生了两个女儿,老大四岁,叫孟祥琪,像孟繁东,老二两岁,叫孟祥佳,像白晓明。孟繁西很喜欢她们,这些年接触的大多是男孩儿,现在一下来了两个侄女儿,她每天琢磨着给她们俩扎小辫儿,穿漂亮衣服。
孟繁南家生了一子一女,老大是男孩五岁,老二是女儿两岁。这次她只带了儿子回来,女儿扔给了婆婆带着,说是孩子太小,带着遭罪。男孩叫谷天赐,三代单传,长得像爸爸,模样清秀,但是脾气很大。总是欺负两个表妹,他看中的东西必须拿到手,哪怕他不要的东西,也不能给别人。
那次,他吃完自己的鸡蛋,就去抢小佳的,小琪一见立刻上去抢回,谷天赐发出尖利的叫声,像警报器一样。
关秀琴从厨房里跑出来,一把抢过鸡蛋放到谷天赐手里,但他还是尖叫,用手捏碎鸡蛋,扔得满地都是。小佳吓傻了,连哭都不会了,沈梦昔闻声赶来,一把抱起小佳,把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胸口,轻声安抚。
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巧克力,给了小琪小佳,谷天赐见了立刻停止尖叫伸手讨要。沈梦昔摇头说:“没有了。”
谷天赐又尖叫。
沈梦昔觉得脑瓜仁儿都疼。
“给他一块!”关秀琴不高兴地说。
“他不需要!鸡蛋都不吃,肯定是不饿,什么都吃不下去。我给他,他也会捏碎,巧克力很贵的。”
“你是坏蛋!”谷天赐扑上来对着沈梦昔拳打脚踢。沈梦昔一把按住他的头顶,支开他,任凭他张牙舞爪。
“三妹三妹!你干什么呢?”谷立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这个情形,焦急地跑过来。
“别动!”沈梦昔喝道,“别踩到鸡蛋黄,你儿子祸祸的。先拿扫帚!打扫干净再和我说话!”
“孟繁西!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凭什么管我儿子!”孟繁南也回来了,一把解救出自己儿子,搂了过去。
“她是坏蛋!她是大坏蛋!”谷天赐抱着孟繁南的腰大喊。
“呵呵,我可没时间管他。惯子如杀子,你们继续!”沈梦昔一手一个,牵走两个侄女。
“你再说一遍!你敢咒我儿子!你自己嫁不出去,就在这里咒我儿子!”孟繁南从后面扑过去,要打沈梦昔。
沈梦昔松开侄女的手,转身向前一步,抓住孟繁南举起的右手,一用力,捏得孟繁南哇哇大叫。
“不好意思,比不得你。我在农场劳动了六年,手劲太大,不好掌控。”沈梦昔斜睨着孟繁南,她微微发福,眉头有个川字,眉梢眼角带着掩饰不了的刻薄。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并不快乐。关秀琴是无理取闹,孟繁南是无情刻薄。沈梦昔用鼻子笑了一下,松开手。
孟繁南揉着发红的手腕,眼泪在眼圈打转。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沈梦昔牵着两个侄女的手,唱着歌,回了北屋。
小谷呆呆地指着北屋,看着孟繁南:“哎哎?你妹妹!你妹妹唱歌挺好听的啊!”
孟繁南猛地转头看他,吓得谷立一哆嗦。
关秀琴也呆呆地站在客厅。这些年来,她已经完全忘记歌舞团顶替事件,今天沈梦昔用唱歌提醒她,她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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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庆仁最近非常开心,儿女都回来了,他特地动手打了个大桌面,可以轻轻松松坐十二个人,吃饭的时候放到小桌面上,就是一个大桌子。
白晓明没有追究孩子们打架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嘱咐孩子们离哥哥远一点。她平时对关秀琴特别客气,客气到关秀琴都不好意思难为她。
关秀琴已经退休一年多,每天所有的事情就是打扫、做饭,连孙招弟都让着她不和她吵架了。平时小北小五都不着家,现在一屋子子孙在家里,她特别开心,尤其见到外孙。
大儿媳对她太客气,客气得不像一家人,当年她和婆婆相处可不是这样的。
最气的是大儿子离家十多年,和她也不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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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静、周和平、范建国、王建国、李秀梅都回来过年了,他们一起来孟家拜年,见到一大家子,吓了一跳。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了一圈,还互相赠送了礼物。
初三,孟繁东孟繁南都陆续返回。
初四晚上,沈梦昔登上了去伊市的火车。小北小五像大力士一样拎着沈梦昔的行李,先一步上了火车。范建国和王建国也去占座,周和平、刘文静、李秀梅和维拉在车下与沈梦昔话别。
关秀琴板着脸,一言不发。
出门前,沈梦昔把关秀琴给炒的咸菜放回去说:“太冷了,路上会冻裂的。”
关秀琴一脸受伤,一付看着狼心狗肺的样子。
“妈!你太偏心了!给二姐带一只鸡一块狍子肉两袋奶粉,给三姐就是一罐咸菜!”小五愤愤地抱打不平。
“我那是给天赐的!你懂个屁啊!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关秀琴恼羞成怒,“你爸不是给她钱了吗?”
“她没要。”
“谁让她不要!”
沈梦昔走了出去,客厅里母子俩,一个更年期一个青春期,杠得不亦乐乎。
沈梦昔上了火车,与好友挥手告别,又朝孟庆仁夫妇挥手笑着说再见,孟庆仁面无表情,不停眨着眼睛,看着沈梦昔,直到她转身,忽然喊了句:“多往家写信!有合适的找个对象!加小心啊!”沈梦昔背对着他们点点头,进了车厢。
关秀琴抹了把眼泪,低声骂道:“狼心狗肺的死丫头!”
沈梦昔坐到占好的座位,是靠窗的。她催着四个男生下车,四人都是一脸不放心。
沈梦昔连连挥手,“走走走,都赶紧下车!”
还顺手捏了一下小五的脸蛋,“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