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队时间有富余,沈梦昔去了双河,看望刘三妮一家。
孟繁江和罗翠兰的孩子,跟殿军差不多大,也是个男孩,长得像罗翠兰多一些,“哟,这是侄子还是侄女啊!”沈梦昔抱起沉甸甸的孩子。
刘三妮笑得一脸褶子,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样子,“人都说我大孙儿长得好!”
“我看着也好!”沈梦昔抱了一会儿,把孩子还给刘三妮。一转身抱住了罗翠兰。
“哟哟哟,这是咋了。”罗翠兰感觉到沈梦昔的情绪。
沈梦昔抹了一把眼泪,“一个认识了十年多的朋友没了,我去看望她妈妈,心里不好受。”
“啊?多大啊?”刘三妮听了问。
“和我同岁,比我大几个月。”
“艾玛艾玛,太可惜了!她妈不得心疼死!”刘三妮唏嘘。
“是啊。她妈哭得昏死过去。”沈梦昔说完看看罗翠兰,强笑道:“你看我,怎么光说这些!你儿子叫什么啊?”
“他爸给取的,叫孟祥诚,诚实的诚。”罗翠兰给她擦眼泪说。
“好名字!梦想成,梦想成真!”沈梦昔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银锁,挂到孩子脖子上,“姑姑祝福你,长命百岁,梦想成真!!”
刘三妮和罗翠兰还要推让,孟繁江回来了,大声说:“姑姑给的就拿着!”
“二哥!”
“来了?累不累?哥给你做好吃的。”孟繁江笑看着沈梦昔,仿佛他们只是小别了一个星期,没有太多的嘘寒问暖,也没有丝毫的生疏。
罗翠兰连忙拉住他:“我去我去!”
“你俩好好说话吧,我做饭。”孟繁江把罗翠兰按到沈梦昔身边坐下,逗了两下儿子,去厨房做饭了。
“罗翠兰!”沈梦昔一把抓住罗翠兰的双臂,摇晃着她:“你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我哥这么好的男人让你捡到了!”
“嗯,我妈也说我有福气,摊上个好婆婆好男人,她让我好好过日子,要惜福呢。”罗翠兰低头一笑。
一切真是有定数吗?沈红梅和罗翠兰都是那么美丽善良的姑娘,怎么命运相差这么大呢?
刘三妮在一边不满地说:“西,你咋还叫罗翠兰罗翠兰的,连声二嫂也不叫?”
沈梦昔哈哈大笑:“二嫂,二嫂!”又伸出右手,“改口钱!”
旁边的孟祥诚小朋友伸手拍在她的掌心,咯咯地笑,沈梦昔一把抓住,“哈哈!抓住了,你是我的了!这个改口钱可太值了!”又一把抱起他:“姑姑亲一下吧,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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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还没来得及消化沈红梅的离去,又接到了太姥去世的消息。
太姥名字叫富玉兰,享年94岁,谓之喜丧。
太姥的一生没有出过黑省,去过的最远地方是齐市,也就是小五出生那年来看关秀琴。
生育七个子女,三子四女。前半生富足安乐,中年丧夫丧子,两个有出息的儿子都先她而去,最操心最败家最没出息的小儿子,却活得安逸享乐,她压根没指望过这对儿子媳妇,最后却不得不指望他们养老送终。
老太太虽不识字,但见识却也不少,对哈市早年的事情如数家珍,老了以后,她的活动范围不过是那一铺炕,偶尔出去看看戏,平时在菜园子转转,每日重复着三顿饭,三袋烟,每天看着窗外那巴掌大的天空,有时候一整天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老太太的长寿,不过是耐得住寂寞罢了。
人都有离开的那一天,当这世界上再无人想念你的时候,也就是完全离开了。
沈梦昔默默合十,太姥,我会一直想念你,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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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年八月,全团有四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需要组织推荐和大家投票。沈梦昔落选了,是团部推荐那一关被刷了下来。
沈梦昔没有什么遗憾,如果能去读书,她就去,无论是去读书,还是半工半读,权当一种新的生活体验。如果去不成,她也不遗憾不深究。
事情一过,她马上全心投入到卫生所的工作中。她还特意去看了十营的马玉环,她又怀了一胎,即将临盆,只是非常紧张,沈梦昔是去安抚她的。
“每天唱一首歌曲,跟他说一说话,到时候,无论你在哪里生,我都去给你加油!”
做不了B超,沈梦昔给她测了胎心,量了血压,腹围等各项指标。“一切正常,你放心吧。”
贾世兰来过两封信,她回京后,在新华书店工作,她抱怨说没有在农场自在,每天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站立的,而且人际关系也很复杂,她说十分想念着五营的日子,想念沈梦昔的热炕头和小饭桌。沈梦昔笑笑,贾世兰应该不怕这点复杂,大概是怕刺激自己,故意这样写的。于是回信骂她太矫情,实在不行还是回来卖邮票吧。
七四年推荐工农兵大学还是没有沈梦昔,推荐参军和进修的机会也都与她无关,连年底的团先进也没有她。
周和平被推荐到哈工大读书,刘文静还是留在团部;姜淑英也在这一年去哈师大读书;严雪芳没有办成回城,但是也不再来她的宿舍,倒是蔡家茹时常从八营过来看她;范建国和王建国还像以往一样,经常在一起鼓捣好吃的,给她劈柴挑水。
沈梦昔还是每周抽一天时间去找郭大夫学习,有时候还会去他家吃午饭,他老伴是临江人,没什么文化,但是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郭大夫除了每月拿回工资,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
沈梦昔经常带些吃食去他家,蹭一顿饭,他家的饭是很标准的东北饭菜,很家常,也很有家的味道。
七四年的秋天,孟庆严去哈市开会,特意拐了一下,来看望沈梦昔。
他居然直接略过了团部,来到五营,沈梦昔看着两鬓有了霜色的孟庆严,猜想着他与那个师长的关系,以及他这些年的工作状况。
正胡思乱想地呆呆看着孟庆严,他一巴掌打在她的胳膊上,吓了她一跳。
“我不找你,你就永远不找我是不是?”孟庆严动了气。
说实话,沈梦昔这两年基本没有想过孟庆严,她彻底搞清了父母,就像是放下了一件大心事一样,每天忙忙碌碌,非常充实。她在工作中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和方向,找到了成就感。对于他和李慧贤的关系以及私生子的身份也不纠结了。
她和孟庆严现在是叔侄关系,他肯定不会和她解释自己的情事,李慧贤连见都不愿意见她,那句“意外”已经是所有答案了。
想通这点,她就没再纠结过,那是李慧贤身边的沈梦昔将来应该操心的事情。
在她心里,孟庆严、李慧贤和孟庆仁、关秀琴是差不多的待遇,都是父母。但都无法靠近。
也许到老年痴呆那天,会有个执念冒出来,也口口声声叫着妈妈。但现在理智还在,就不必强求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强,受了委屈也不找我?”孟庆严扒拉开挡着门的沈梦昔,走进她的宿舍和诊室,查看了一遍。
“报告!”门外响起张营长的声音。
“进来!”
张营长一脸激动地进来,先行军礼,然后几步冲到孟庆严身前,两人四手紧握,又紧紧拥抱。
“家去家去!到我家去!”张营长连声说。
“不去了,今天还得往回走。顺道来看看侄女,这丫头倔得跟根儿木头橛子似的,也不知道随了谁!”孟庆严恨恨地看了一眼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和他说的沈梦昔。
“小西这几年表现非常好,附近几个营她都走到了,哪个营都有她接生的孩子。平时也能吃苦,农忙时候从来不逃避不请假,没给你丢过脸!”
孟庆严总算笑了一下。
沈梦昔看着他的鬓角眼角,感慨不过是刚过不惑之年而已。恐怕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如意。
孟庆严没有避讳张营长,在诊室里坐下来,直接跟沈梦昔谈到:“你对我有些看法,我也没法解释清楚,你可以坚持你的观点,但是这次你要听我的:我准备把你调到其他兵团去,五叔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些了。”
沈梦昔沉默了两分钟,点点头。
她知道,一定是五叔与师长的关系紧张,甚至可能是五叔的岳父的原因,只是不方便告诉她。如果她不走,不仅仅是推荐工农兵,或许再过几年连恢复高考的报考都会受到影响。既然五叔不放心她在这里,她走就是,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前面得到五叔的庇荫,现在跟着吃些挂落,也都是正常的。
“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吗?”孟庆严气得胸口起伏,张营长连忙躲了出去。
“五婶和妹妹还好吗?”
“你五婶和我闹离婚。今年才缓和了一些。”
“啊?”沈梦昔大吃一惊。
“安排工作的时候,动静大了一点,你五婶知道了。我和她都解释清楚了,她也决定翻过去这一页了。”
沈梦昔无言以对。这是说,帮助李慧贤的时候,被五婶家人察觉,事情暴露。闹了两年,没有离婚,事情翻篇了。
“你看不起五叔了是吗?”孟庆严半天憋出一句。
沈梦昔摇头,晃掉了一颗眼泪。
“你会走路之前,天天骑在五叔脖颈上。”孟庆严笑笑,起身拍拍她的头顶,“我得走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你自己照顾自己。”
“五叔。”沈梦昔抱住孟庆严的胳膊,把头抵在他的肩上,眼泪打湿了他的军装。
“我走了,你可能要去北面,条件不如这里。”
“嗯,我知道了。”
“本想让你过得好,结果牵连了你。你奶会骂死我。”孟庆严走出去,叹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