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冰雪中的齐市看着朦朦胧胧,只有厂区和火车站灯火通明。
棉纺厂三车间里机器轰鸣,震耳欲聋,灯光下的空气中乱舞着细细的绒毛。白墙上刷的红色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分外醒目。
先进个人、优秀党员关秀琴同志一边快速走动一边手眼并用,同时照顾着十几台织机,额头汗水湿透了白色纺织帽,顺着脸颊滑落到半袖工作服上,工作服的后背是大大的一片汗迹,湿溚溚地沾在皮肤上。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交班时间到了。
早班的工人张月娥来接班,一边戴帽子一边大声地问:“关姐你家老三咋样了?
关秀琴摇摇头:“昨天上夜班前儿还没醒呢,愁死我了。”
“哎呀妈呀,那你赶紧回去吧,别发愁,大夫不说没啥大事儿么,说不定,这工夫已经醒了!”张月娥接手工作,催着关秀琴赶紧回家。
关秀琴到宿舍匆匆换了衣服,随着人潮走出厂门,朝家里赶去。
天是阴的,看不到太阳,西北风卷着大烟炮儿从背后吹来,刚刚还带着点汗潮的后背一下就凉透了,关秀琴咬紧牙关浑身哆嗦着快步行走,绿色的三角围巾并不能抵挡寒风,耳垂有些刺痛。
最难受的还是肚子里空空荡荡,饭盒里那小半个窝头,她想留给小儿子。想到家里的三个孩子,不,四个孩子,她缩起脖子,加快了脚步。
她的家在铁路局职工家属区,丈夫孟庆仁是铁路局的七级木匠,工资不低,孩子也不多,老人负担也不重,各项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关秀琴很满足。唯一头疼的就是这个老三了,她出生半年就被婆婆带回老家养着了,说那孩子特别像夭折了的小姑子,趁她去上班,抱着孩子就走了。
关秀琴大哭了几场,家里还有两个大一点的,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她即便想回老家抢回孩子,也脱不开身,只有逼着孟庆仁回去要孩子,结果两次都被骂的狗血喷头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就这样,老三被婆婆留在了伊市老家,他们每月汇钱和邮寄粮食过去,一年也见不到孩子一次。
两个大的也吃了不少苦,每天扔在托儿所里,小南离开了奶奶哭得嗓子都哑了,赶上她夜班,有时候孟庆仁来不及还得邻居帮忙接回孩子。
一晃十年过去了,婆婆对老三倒真是一百个尽心的好,但凡有一口吃的,都留着给她,几个孙子也比不了。BJ上海邮寄来的稀罕物,她也大半给了老三,惹得大嫂老大不乐意。
不过,孩子被惯的一身的毛病,跟她也不亲近,每次去看她,或者回齐市都别别扭扭的,连妈都不肯叫一声。
关秀琴一边想着就走到了第六排平房的把头一家,抬头看看家里的烟囱也冒了白烟儿,她知道小南已经起来做饭了。
推了下门,里面闩着,抬手砸了两下门,只听咣当一声,里面的二门被撞开了,她嘀咕了一声,这是哪个崽子,也不说轻点儿。
几声脚步后,就没了声响。
“开门!赶紧地!给妈开门啊!”纺织女工的嗓门直震云霄。
“来了来了!”老二小南飞奔出来开了大门,关秀琴一进院就看到老三只穿着背心裤衩赤脚抱着膀子傻子一样站在院子当间一动不动,唬的她大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妈呀!”连忙冲过去把女儿拉进屋,隔壁院墙探出个头来,也喊了一声“哎呀我的妈呀!大冬天咋不给孩子穿衣服哪!”关秀琴恨恨地搡了三女儿一把:“进去!”墙头的孙招弟嗤笑了一声。
关秀琴把老三弄到炕上,用抹布使劲给她擦了脚底,拽过被子劈头盖脸蒙了,在地上原地转了两圈,一股火拱得她指着哆嗦的被子吼:“跟你说几遍?你奶病了,不能管你了!就怕你闹,才偷偷让你爸给她送回去,这走都走了,你还想咋地?啊?这打点滴不要钱啊?你倒好,醒来就作,作!作!就你作!”关秀琴越说越气,抡起巴掌拍向被子里拱起的屁股,每一下都准确地压在了“作”字上面。
“妈,小西生病呢,你别打她!”大儿子闻声过来拉住她。
“小东,你瞅瞅……”关秀琴指着被子里的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被子里的女孩痛苦呻吟着,转而嚎哭。
“该!”关秀琴使劲地吼,“十冬腊月的光腚出去,咋没冻死你!”关秀琴扒开被子,在三女儿头上忽撸了一把,“小南!小南!听着没有?烧点水,让她赶紧喝了!”一边说一边脱了棉袄走出北屋,打了个冷战,“也给我整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