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丧女

“你的手疼吗?”我问她,声音里突然掺杂了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怜惜。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她在我的床边坐下来,反客为主的拉了我的手,“这么多年过来,姜洛早已经习惯了,倒是公主你……”

她叫我公主,旁人或许会觉得十分怪异,我却觉得极为亲切。她握着我的手忽然变得那么柔软,身上的味道也那么温馨,像是酋长哥哥母妃的味道。脚上的伤忽然不那么疼了,因为她轻柔的动作。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她闻到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怀念的表情,“这个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了,记得上一次……”她话音还未落下,她的目光已经落在那些阿秋帮我找来的布料上,变得十分奇异,她看着我,粉嫩的唇瓣几度张合,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了一声叹息。

那一声浅浅的叹息和不久前在我心上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我的心重重一抽。

“怎么了?”我问她。

她的目光那么奇异,“这么多的布料,你是要裁新衣吗?”

我该怎么告诉她,这是我为了迎合履癸而特意找来的东西?这是履癸今日在暴露在我面前的一个秘密,我不想这么早就被大白天下,更不想让姜洛知道。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是她却笑了,“公主,在这座宫廷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呢?”

她的目光几乎能够洞悉一切,我在她这样明了的目光下,忽然觉得无话可说,只好仓促的别开了脸,“姜洛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知道的。”她握了我的手,面上未见尴尬,然后松开,淡蓝色的裙子在空气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圈,她走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布料勉强,手指从那些柔软的、光鲜的布料上轻轻划过。

她面上的表情那么怀念,像是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心里虽然长了薄薄的茧,手指却仍如少女般,那么细嫩修长,又十分白皙,如春葱般。

她的手将那块布料轻巧的捻起来,微微用力,那块云彩似的锦缎便发出了这一生最后一次的惨叫,然后成为了一块破布,被无情地丢在了地上。

我的心重重一抽。

姜洛的表情那么怀念,她蹲下身子,将那一块布捡起来,贴在她微微有些憔悴的面上,“你听,这像不像一个人临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久到我几乎要忘记这个声音了……”

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喜欢听布料撕碎的声音这个诡异的爱好,究竟是起于姜洛,还是夏王?

她似读懂了我的想法,她微微笑起来,那么开心的样子,“履癸是不是同你说,他十分喜爱这种声音?那么,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喜欢这种声音?”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

可我无话可说,只好静静的看着她。

“我和履癸,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轻轻叹息着,“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是履癸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和履癸曾经拥有过的唯一的一个孩子。那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她生得玉雪可爱,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上她。”

她看了看我,“我的丈夫,如今的夏王也是一样。”

“履癸给她起名叫落落,她是上天不小心落下来的小公主,我的落落那么可爱,是这座阴森的夏王宫里带给我和履癸唯一的光明,可是……”她的表情忽然变了,变得那么愤怒和无奈,“她的祖父对她也十分喜爱,我曾经那么天真的以为,那不过是那个嗜杀成性的先帝内心中唯一的柔软,是作为一个祖父对自己的亲孙女的疼爱罢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履癸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亲情里面忽然掺杂了那么恶心的东西,于是就变了味道!那么令人作呕!”

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这是一个我从来都没有接触到的也无法想象故事,由夏王站在父亲的角度给我讲过一遍,提到落落的时候,他的悲伤无法掩藏,几乎要蔓延到每个人的身上,他已经让我感觉不寒而栗,那是对那个传说中的先帝的愤怒和无力反抗。

而如今再由一个母亲来亲口同我讲述她的女儿究竟遇到了什么。我不敢听,因为那个结局太残忍,是对一个母亲最大的凌虐,可她面上的悲伤那么明显,我不忍心打断。

“姒发那个混账,他随意用了一个借口便让履癸去了千里之外,而后派了人来到潜邸里夺走了我唯一的女儿,我在殿外整整跪了三天三夜,那些来自姒发示下的棍棒不会在乎我是大夏的储妃,我一次次被打得晕死过去,又在悲痛中醒来。”

“可是,这不过是身上的疼痛罢了,我不在乎这些伤,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是,姒发那个禽兽,竟然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等我再见到我的落落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她那么安静的躺在潜邸的寝殿里,再也不会说话了……“”她苦笑着,“或许你不知道姒发是谁。”

不,我知道的,那是履癸的父亲,是大夏的先帝,是和落落公主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祖父。

姜洛紧紧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泪流满面。她抬着手,袖子不小心掉下来一截,那些陈年的伤口就那样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我眼前,我看着那些伤口,她手臂上的那些旧伤疤已经被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再也洗不掉了。

我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场景。身为一个母亲,太子妃,未来的王后,她的地位那么高,却从来身不由己。她的丈夫被姒发随意找一个借口便支去了千里之外,而她的女儿被那个无法拒绝的存在给夺走,任凭她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棍棒交加,等到她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女儿却已经不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