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她那么温柔,目光就像水一样。而我那个时候是怎么答的呢?我同她说,讨厌就是讨厌,无论他为我做了任何事,我都会将自己的讨厌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
打脸来得那么快。
我认真看面前这个一脸关心的男人,问自己,你是不是非常讨厌他?
曾经我真的是这么坚定的认为的。
可是现在,再想起来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心情复杂。我是真的讨厌这个人吗?
无论他究竟做过些什么,他都从来没有直接间接的伤害过我。他为了将我推上王后的这个位置,杀大臣,遣散后宫,他在背后默默的为我付出过那么多,我却被酋长哥哥和誓蒙蔽了眼睛……
心忽然变得很柔软,我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试探着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履癸……”我轻轻唤他。
这个时候,我刻意不再去想那件宫装,不再去想他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简。
手被那么温暖的力量握住,他轻轻将我放倒在榻上,替我褪下鞋袜,手放在我受伤的脚踝轻轻的揉捏着,他一抬手,那个叫做青蛮的侍女便端了一个小小的罐子上前来了。但她并不替我敷药,而是将东西放在了夏王的手里,又悄悄的退下去了。
那罐小小的药带着微微的香气,却熏得我想要流泪。那些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漂浮着,重重撞击着我的心。
直到那只手蘸了药轻柔的抹在我的脚踝处时,脑子里的思绪全部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极大的震惊。
若是他的臣子们看到他在批阅那些奏折的地方竟然放下了身为帝王的骄傲,来伺候我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王后,会怎么样?
我几乎可以想像得到那个我从未谋面却对我怀着深深敌意的太史令终古大人会被气到什么地步,而我则会再一次被他恨之入骨。若是他的用来刻竹简的小刀可以杀人,或许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帮我上好了药,又替我穿上了鞋子,袜子被他扔在了地上,我尴尬的想要捡起来,可是他却同我说不必。
他双手捏着那双袜子,微微用力,那些袜子便成为了碎片,被他随意的丢在了地上,而后用他自己的脚,将那只白色的云袜残骸踢到了青玉案下。
于是我又看见了那件被我刻意抛到脑海之外的东西,在案下的阴影中,浅色的它那么扎眼的躺在那里,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无视。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声,“那是什么?”
我指着那件明显属于青蛮的淡绿色的宫装,明知故问。
他面上的尴尬几乎是一闪而过,却仍然被我抓到了。他弯腰,将那件淡绿色的东西抓起来,我这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宫装。
那不过是宫人们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样的布料罢了,还没有来得及被上好的裁缝们制为成衣,便已经成为了一团破布。
或许当真是我想多了,青蛮,不会成为什么所谓的青姬,一切都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夏王问我,你有没有听过布匹被撕裂的声音?就是那些漂亮的衣服料子,那些上好的布匹,每一样都是有生命的,不同的料子,被撕碎的时候,发出来的惨叫声,也是不一样的。
我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比青蛮成为青姬还要让我觉得更加恐怖的一件事情。我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男人,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正常的一个男人,大夏的帝王,为什么在私底下竟然会有这么奇怪的爱好?
我挣扎着坐起来,接过他递给我的那一团布。手微微用力,却撕不动。
他笑起来,将那团布条重新接过去,手指微动,随着“撕拉”的一声,那团布条再一次被迫分裂成两半。
“妺喜,你听,这个声音是不是让人愉快?”他有些急切,像是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得到我的认可。
就像是一个急需得到承认的孩子。
可我并不觉得这个声音十分好听。那些布料被撕碎的瞬间发出的惨叫像是一个人被扼住了喉咙,临时前挣扎着发出的最后的一声叹息。
十分刺耳。
可我此刻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我只能望着他,干巴巴的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果然好听。”
怎么会好听呢,这声音几乎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怎么会觉得好听?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那么可怖。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什么所谓的宫装,脚伤,还有那些被我不小心散落一地,然后又被青蛮小心捡起来重新放在青玉案上的那些莹白如玉的圆滚滚的珠子,都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我重新躺下,闭上眼,装作柔弱无力的样子,再开口,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大王,妾……妾的脚好疼,妺喜想要回去休息了……”
我作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轻轻喘息着,胸口睡着说话的动作浅浅起伏着。
这世上又有谁不会演戏呢。事实上,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脚伤罢了,若是没有人帮忙的话,我自己一个人也并非不能走着出去。
他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
他是在不满意我的回答,我是知道的。可是现在我却不想再违心的说任何一个字,仓皇的别开了脸。
就这样忽然安静下来,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他微微有些重的呼吸声和一种独属于他的气息,那种淡淡的龙脑香味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晕晕乎乎的,几乎要睡着了。
他一直没有说话,而在我终于认命的准备在他的小榻上一直躺到天黑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仍然是不悦的。
“来人,”他提高了声音唤了软轿,看着那些宫人们将我扶起来,妥善安置在软轿里面。然后开口,“妺喜既然有伤,孤王今日便不来你的寝宫了。”
语气中隐含的怒气,我不是听不出来。可我却悄悄松了一口气,若是他来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他不来,倒是省去我很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