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苏夏的印象中,他是无往不利的战神,苏夏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曾经那么神勇的伊尹,终有一天也会走向死亡。
等到她终于放下怀疑,紧赶慢赶的到达西蒙城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大宰相府的火光灼痛了她的眼睛,也映红了西蒙城大半的天空。
她迅速的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坚定的毫不退缩的进入了,正被熊熊大火焚烧着的大宰相府。她茫然在大火中搜索着那个孩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迹。身上一次又一次被火舌舔舐着,皮肤也被大火灼烧的火辣辣的疼起来,而苏夏曾经是那么吃不得苦的一个人,她却全然不顾,终于找到了一个已经被火烧的跌倒在地的仆人。
那是常年跟在伊尹身边的近侍。
苏夏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身子正被大火烧了大半而他已经匍匐在地,再也不能挪动了,苏夏问他,孩子在哪儿?
而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画像”便再也没有了气息。
所幸苏夏是知道美人图是放在何处的。她艰难的在大火里跌跌撞撞的行进着,终于见到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那是经她的手精心调养才好不容易挣扎着来到世上的茂儿。她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开心,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发现原来伊尹还是曾经的那个誓,他将这个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先天不足的孩子照顾的那么好,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而那个孩子看起来是那么的信任她。
在那个时候,她竟然诡异的产生了一种无力的宿命的感觉。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伊尹早在大火来临之间就已经死去了,但大商的陛下对坊间的传言隐隐是有些相信的,所以为了斩草除根,商帝着人制造了这一场看似意外的火灾。宰相府的仆人们,所有知道或者可能知道这一段过往的人,都死在了这一场来自商帝疑心无妄之灾里。
或许不仅仅是这样。
商的另一员大将向来与伊尹不合,那是自商正式推翻大夏后被册封为左丞相的莱朱,伊尹与他向来不和,这是西蒙城,乃至整个大商都知道的事实,伊尹的死亡,大宰相府的覆灭,苏夏认为,与莱朱必然有一定的干系。
可她苦于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并不能做些什么,即便她当真能够找得到证据,她的身份也是不能说的秘密,更甚者,她的身边还跟着亡夏的余孽,若是自己一冒头,恐怕就被商汤和莱朱一网打尽了。
是以,所谓的寻找证据,为伊尹平反,不过是一场徒劳罢了。
至于伊尹的尸身,大宰相府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将他下葬,也在这场大火里被烧成了焦炭。
不知道他在世界的彼端,是否会后悔自己所追随的竟然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帝王。
躲藏在西蒙城的苏夏和茂儿一直不敢出现在巡城的官兵面前,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身上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已经在逐渐恢复,可是,她仍旧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
她有些着急,却不敢拿自己和茂儿的性命去冒险。藏在西蒙城的这一段时间里,她为出逃做了很多的准备。那些张扬的红衣她已经不再穿了,取而代之的,是灰扑扑黑漆漆足够泯然众人的颜色。
可是那还不够。
偶然一次,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被吓了一大跳。面上一条小小的丑陋的疤痕那么清楚的摆在自己的眼前,她抚着那道疤,忽然计上心来。
她是苏夏。
是在苏部落博览群书的苏夏。她的爱好,向来是看一些奇闻异志,这种奇怪的爱好一直到了夏王的后宫里也没有变过。
于是她找来了一些花汁子,将自己的脸上涂成一种奇怪的蜡黄色,又用药材混了奇怪的肉小心翼翼的贴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被大火灼烧过的疤痕一样。她十分满意自己的创造力,可是这样直接走出去的话,依旧会引人注目。
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等到事情渐渐平息的时候,她请住所的大婶帮忙打造了一副银质的面具。然后租了马车,给茂儿买了糖葫芦,这才大摇大摆的带着茂儿直奔向城门。
不出所料的,有人前来盘问,甚至要求她摘了面具一验真伪。她看似犹豫,其实心中十分得意,缓缓的摘了面具。盘查的官兵原本以为这个身姿妖娆的姑娘定是十分美貌,可是面具之下的,却是一副千疮百孔的样貌,甚至于这个姑娘因为摘下面具而不小心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也是陈年的丑陋的疤痕。
他骇得连连退了三步,十分不耐的放走了这一大一小两个丑陋的人。
苏夏自然看到了这个人眼中淡淡的嫌弃和鄙夷,这是在她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过的体验,可她并不觉得不悦,反而十分开心。
她牵着茂儿缓慢走着,出了城,脚步就快了很多,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而她和茂儿也将西蒙城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她终于想要放声大笑。
她爱怜的看着茂儿,手指轻轻划过他小巧圆润的鼻头。或许,这才是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自这一刻起,茂儿只属于她一个人。
茂儿仍忐忑的看着姑姑,姑姑面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茂儿有些担心,那些坊间的传言,任伊尹如何严防死守,也总是会有支离破碎的一角传进茂儿的耳朵里去的。
他知道母亲是一个绝色的美人,而传说中亡夏的王后也是一个美艳到不可方物的女子,他心中一直隐隐约约的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母亲跟亡夏一定有种某种奇怪的关联,甚至于,会不会母亲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王后?
他又在心里极快的推翻了这个想法。
若当真是这样,那他就不再是大宰相伊尹的孩子。
他的身份将会变成夏朝王室的余孽。商帝给亡夏最后一任皇帝的谥号是桀,那是一个极具侮辱性的字。若是自己是桀的儿子,父亲算是什么,自己又算是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
什么所谓的母亲,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母亲唯一留给他的印象,就是那幅父亲亲手所绘的美人图,如今也葬身在了大宰相府的那一场大火里。
他拉了姑姑的手,目光微冷,落在玉佩上。父亲说,这是母亲留给茂儿的东西。
可是对于如今的茂儿而言,似乎就连生存都已经成为了难事。至于母亲,母亲的遗物如何?父亲的遗物又如何?
“姑姑,我们去哪里?”
苏夏大力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笑起来:“我们啊,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没有生离死别,不会再有流亡,更不会有所谓的尘世纷扰。”
她笑起来十分好看,甚至于她身上那些可怕的烧伤似乎忽然全都不见了,茂儿几乎迷失在她神秘的笑容里,再忆不起前尘往事。
至于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过往,她想,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她的死亡而被永远的埋在历史的年轮里。
而茂儿,会一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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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年后,有苏氏女入宫,艳绝天下,世人皆唤她妲己。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