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手中的长剑在宫门划出巨大的叉,“琬姬有令,妺喜娘娘和阿秋姑娘无事不得随意进出。”
他们口中称着娘娘,神情却无半分恭敬,说起琬姬的时候,倒是一脸谄媚。
此刻我无暇顾及他们的不恭,反而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当初的执着,若非当年我非要和履癸对着干,他也不会在琬琰二妃入宫之后给瑶台加了高高的城墙。
我流着泪,跪下来求他们,“阿秋要生了……那是履癸的孩子,是大夏姒氏的后裔……我求你们快去帮我禀告履癸,这是他的骨肉……”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犹豫了半晌,其中一个终于开口,“若是出了大事,你我二人却也担待不起,不如让她出去……”
他们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我痛恨为什么当初会同意履癸的说法让自己住进这么高的瑶台,再美丽的风景看得久了,也不过是千篇一律,而现在我想要去找他,却要走那么远的路。
我在空旷的广场上大步奔跑着,春日里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几乎让人昏昏欲睡,而我却无比烦躁。
这条去寻找履癸的路那么漫长,等到我终于找到他的夜宫的时候,苏夏正一脸凛然的朝我看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她的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悲悯。
我上前去,拉了她的手,“求求你,让我见一见履癸,看在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对你不好过的份上,求求你。”
她本想挣脱我的手,看了我一眼,却轻轻叹息了一声,“大宰相赵粱大人昨日不小心触怒了大王,被大王下令责罚了。琰姬那么受宠,昨日不小心冲撞了大王,也被大王打入了冷宫,如今他心情正不好着,这会和琬姬在里头喝酒呢,若是你擅自闯进去,我怕……”
她欲言又止。
可我已经顾不得什么,我用力的握住她的手,“阿秋要生了,那是履癸的孩子啊……履癸这么多年和我离心,对我不闻不问,不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吗……如今阿秋即将生产,那或许是履癸唯一的骨肉……我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他,阿秋不能没有人照顾的……她会死的!孩子也会死的……”
苏夏的目光终于有了不同,她轻轻拂开我的手,让我等在此处,自己进去回报了。
我从未觉得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太阳已经有了西斜的意思,可是苏夏仍然没有出来,眼前似乎有金色的星子在漂浮着,我几乎要站不住脚了。
我站在门口望眼欲穿。
终于等到那扇被掩上的门开了一个小缝,苏夏从里面伸出一个头来,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到她眼中的无奈。
这个曾经在我的身边伺候多年的宫女,履癸身边的贴身侍婢,和我朝夕相处多年的“姐姐”,在这一刻,终于对我动了恻隐之心。
她同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将耳朵附在她唇边,才能听得到她几不可闻的低语。
她同我说,大王说,瑶台的一切,日后都不必来报与他知道了。
我心下一阵冰凉。
他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还是不想要见到我?我可以不在乎他现在对我所做的任何事情,可我不能不管阿秋和她腹中的孩子。
那个孩子,与其说是阿秋同履癸的,倒不如说是阿秋为了我才会想要生这个孩子。我为了一己之私,以我和阿秋多年相处的情分来逼迫她替我生一个孩子,我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却从来都没有想过阿秋的处境。
即使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阿秋对我也从未改变过。
我从苏夏推开的那一道小缝中钻进去,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郁的酒香,夹杂着男女欢好之后留下的淫靡的味道。
室外的明亮和室内的阴暗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我站在原地,努力的瞪大眼睛,搜寻着那个此刻我最想见到的人。
而后我终于见到了他。
履癸斜靠在酒池里,半个胸膛都裸露在外面,他的怀里是同样半裸的琬姬,这个向来妖妖娆娆的宠姬,在她的孪生妹妹被打入冷宫之后,终于有了一些祸国妖孽的样子。她眼上绘着的彩色弯弯绕绕的,几乎要逶迤到鬓角去,活脱脱像一只狐狸。
在这个地方,光是酒气,就已经足够让人醺醺然,飘飘然了。
他们二人身边围着的,是那些打扮的十分漂亮的侍婢,她们的身上早已经不着寸缕了,唯有头上带着精致的首饰在烛光下熠熠发着光,她们在酒池中嬉戏着,追逐着,发出娇娇的笑声。
那个总是爱参奏我的老顽固终古真该来看一看夜宫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可他早已在多次的参奏中对大夏的未来、对履癸失望了,他在那场随着姜洛的举事失败后,早已逃去了大商,重新成为肱骨重臣。
他将在那里将此生最后一点余热燃烧殆尽。
伊尹写给我的信里,早告诉了我一切。
而履癸,他或许从未想到过,他身边的那个三朝老臣,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人,终于还是对他失望了。
这个男人,自我落入冷宫以来,每一次见他,他都比上一次更加荒唐。
我几乎可以看得到大夏在摇摇欲坠了。
我朝他跪下来。这是第一次,我跪下来求这个曾经对我万般宠爱的男人。
“大王,妺喜求您,求您去看看阿秋,她腹中的是您的骨肉……她就要生了……”
话音未落,我已经听见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发出的嗤笑,我顾不得去看究竟是谁,只想要他跟着我去看一看阿秋。
可他没有动。倒是他怀里的琬姬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坐直了身子,那些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她的身体流动着,在蜡烛下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重重朝履癸磕一个头,以头触地,再不出声了。
我等着他的回答。
直到我听到一阵水声。
而后我的面前被阴影所覆盖,下巴被一股大力撰住,我被迫与履癸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