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赐死

她垂首跪在地上,脑袋下的阴影里很快有了一块块斑驳的湿迹。

在得知姜洛叛逃的时候,她没有哭。在得知桂叶被万箭穿心之后,她也没有哭。甚至连那个清冷的长夜里,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偷偷挂了脖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时,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她被救起来之后,绝口不提桂叶,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即便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似乎也不过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直到现在——

姜洛将那个人最后的遗物交给她的时候,所有的情绪终于冲破理智,她跪在地上,忍不住哀嚎起来。阿秋是一只雁,桂叶是她视为此生伴侣的另一只雁,如今孤雁南飞,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痛。

我有心想要安慰她,可所有的语言到了这一刻忽然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号啕大哭终于变成了低声抽泣。她站起身来,将那一块古玉狠狠地掷到地上,“啪”一声,玉珏已四分五裂。

“他此生既已负我,又何谈来生!若当真有来生,阿秋绝不嫁他!”

她将最后一滴眼泪擦干,重新挨着我站起来,“姜夫人可还有何事?”

姜洛不说话,只是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转身进了冷宫,又缓缓将门关上。那扇冷宫的大门早已破败不堪,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姜洛按在手里,似花了极大的力气。

在这一刻,我忽然发现,原来岁月也不曾眷顾过姜洛。曾经鸦青的发丝里,不知何时已悄悄染上了几缕白发,她的眉梢眼角,也被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我望着那扇门,一直站到夕阳西下。直到门后一个略微带了沙哑的嗓音响起来。

“妺喜,你走吧。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事实上,我也不想要再见到她了。那时的我心中满是被背弃的怨怼,直到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她那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从未想到不久之后,我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重新再见姜洛。

蒙臣带着我回到瑶台,他人高腿长,我又挺着肚子,在他身后走得十分艰难。步辇早在来时便已被挥退了,阿秋搀着我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待终于行至瑶台所在的山下,我望着面前长长的梯步终于犯了难。

蒙臣早已十分不耐,站在我身前十级的台阶上深深皱着眉。

“娘娘果真养尊处优,连带着身边的人都十分娇贵,就这么几步路都走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女人,玩起手段来个顶个的高明,依臣看就是闲的!若每日这样来来回回的走上几遍,还有什么心思玩心眼?”

他冷嘲热讽的,丝毫不将我这大夏王后放在眼里。

我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只冲他翻一个白眼,早累得说不出话来。

他冷哼一声,几步走到我面前来,冲我抱拳,“得罪了!”

我还未明白这个桀骜不驯的人这话从何而来,伴随着阿秋的一声惊呼,我已落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我只能看见已擦黑的天空和一节棱角分明的下巴,还有短短的胡茬。他身上的味道不同于履癸常年熏的龙脑香,连呼吸吐纳都带着苦涩的味道,反而十分干净清爽,一点也不像一个不修边幅的将军。

“你好大的胆子!”阿秋在旁边骂他一句,那个快速行进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若我将你家娘娘放下来,让她走到满脚血泡,三更半夜也回不了瑶台如何?”

他似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我才终于发现脚上不知何时已经火辣辣的疼起来,略动一下,便已觉得像有针在扎着。阿秋似是也明白了,不再说话,只悄声跟在他身后。

他走路的步子很快,怀抱却十分稳当,初时我还有些惧怕,可他走的久了,我也没有要掉下去的意思,这才敢安心的闭上眼睛歇一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摇摇晃晃的步子终于停住,蒙臣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有些沙哑起来:“娘娘,请您下来。”

他小心将我放下,我扫他一眼,不知为什么,他的面色十分难看。我假装看不见,只打量周围坏境,原来只剩下一小段路,阿秋重新走上来搀着我,他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待我往前走了几步,他才终于垂首跟着我。

我以为他不过一介莽夫,原来却也是一个聪明人。

阿秋悄悄同我咬耳朵,“娘娘,我看这人十分放肆,娘娘应该狠狠惩治他才是!”

“胡说些什么。”

我淡淡扫一眼阿秋。“如今大夏风雨飘摇,就连大王也对他多有倚仗,今日他不过帮了我们一把,你不必多心。大王那边,也不必报给他知道了。”

阿秋低声应诺。

一瘸一拐的回了寝殿,履癸仍在榻上躺着,似对今日之日亦无所觉,我扶着肚子在他身边坐下来,手还未落到他发上,他已转过身来。

晦暗的屋子里,我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今日,你去了何处?”他似在压抑着心中怒火。

“我去看了姜洛,她如今不太好,履癸,我想同你商量……”从一开始,我便未打算瞒他。

“你想同孤商量什么?”

“不要赐死她,不要赐死姜洛,你就当她已经死了,把她放在冷宫里,留她一条命,好吗?”

他久久没有回应。

我以为他没听见,重新抓了他的手,“我将她当姐姐一样,她是我在大夏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失去她……履癸,我求求你,就当她死了,留着她的命,让她一个人待在冷宫里,我以后再也不见她,只要你放过她,放她一条生路……”

“妺喜,这是第一次,你叫孤如此为难。”他的声音在这个冰冷的寒夜里也似乎变得冰冷了些,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姜洛犯下如此大罪,你竟叫孤不要赐死她?妺喜,孤以为你年纪小,不懂事,向来让着你,处处迁就着你,可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不识大体?”

他直呼我的名字。冷冰冰的,硬邦邦的。话里透出来的意思,更叫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