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孕。
大臣们攻歼我的理由终于变得言之凿凿起来。身为王后却无子嗣,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罪过。履癸堆在案几上的竹简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秭归不得已在青玉案前又增加了一张案几,却仍然放不下那些字字诛心的东西。
履癸眉心那道竖着的痕也越来越深,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深情的抱我,同我说那些熨贴得我几乎要颤栗的情话,他的眼角眉梢也已经被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这个帝王,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孩子。
或者说,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儿子。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继承他千秋伟业的人,而非常明显的是我并不是那个能够为他诞下麟儿的人。为我诊脉的御医说,娘娘的身体常年被毒物所侵害,加之宫内虚寒,若是发现得早,或许尚有一丝可能,可现在……
御医桂叶犹豫着,最终只是摇头叹息。
我想起离开有施的那个晚上,腊梅花的冷香在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漂浮着,酋长哥哥递给我一串莹白如玉的珠子,中间的那一颗尤其硕大和美貌,在月光下幽幽的发着光。
我佩戴了那么久。
我现在才明白,他是用我未来孩子的死,大夏王室继承者的不能出生,以此换得阿秋的生和有施的生。
而我却那么傻乎乎的以为这不过是对付夏王的工具。在我和夏王终于打开那一层坚固的冰封之后,我将这个东西永远的抛掉了。可我从未想到的是,那个东西真正起到的作用,是在我的身上。
太医院的桂叶说,那是百年一遇的毒。
酋长哥哥要对付的那个人,不止是夏王,还有……我。
他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们的母亲虽然不同,可父亲,却一直都是同一个。我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死,而我,则是由他的母亲抚养长大。
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时候,我们那么亲密的生活在一起,后来怎么会有了那么深的隔阂?
而在我出嫁的那个晚上,我那么毫无防备的接过了那个东西。
原来,这才是酋长哥哥真正送给我的大礼。
他从未为我考虑过。
或许不是这样的。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会在大夏王后的这个位置上整整待上这么多年,他低估了我自己,而我,却从来没有摸到过酋长哥哥的心里到底再想些什么。
履癸不再抱着我在青玉案看那些谏言,那曾经是我同他夫妻情深的体现,还有那些曾经为了取悦我而花大力气收罗来的各种名贵的、精致的布料,那些令我和他心神愉悦的撕裂的声音,都被堆在了角落,只能发出苟延残喘的叹息。
如今想来,却是万般讽刺。
再去花园子里散步的时候,便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会悄悄跑出来,什么妒妇啦,占着茅坑不拉屎啦,就那么完全不加以掩饰的纷纷涌进我的耳朵里。
再也没有人帮我阻拦一下了。就算是我身边的阿秋,也开始变得草木皆兵起来,她也再没有了久居高位的那种气定神闲,反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开始变得异常敏感,那些三三两两扎堆窃窃私语,我总会愤怒的以为他们都是在说我独占履癸整整十年,却连半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我想,属于我的时代终于要过去了。
我是真的慌了。
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关龙逄大胜归来,带回来一对无论是容貌,还是身形,或者是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姐妹花。她们那么惊恐的匍匐在地上,那双晶莹剔透的小脸下巴尖尖,连我看了都要忍不住心生怜惜。
而当我终于触及到履癸的目光时,心重重一颤。
那是履癸身上久违的多情,那是他对这对双生姐妹的势在必得。我慌张的别过脸去,生怕有人注意到我苍白的脸色。可那个时候的我早忘了,那对姐妹花的容貌那么出色,几乎将这暗沉沉的宫殿都映得发起光来,而我这只不会下蛋的鸡的脸色,又有谁能看得见呢。
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我下意识的抓住了履癸的手,试图抓住我最后的依靠。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暖了,他淡淡拂开我,气定神闲的:“王后累了,”他随意指了一个人,“你扶王后回去休息吧。”
说话的时候,他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目光直直的落在那双身子微微颤抖的姐妹花身上,大殿的门重重关上的时候,我听到他的声音,似惊叹:“你二人名琬琰?果真如韶华之玉般。”
琬、琰?果然是美玉。
我心中一片冰凉,自这一刻起,我知道,履癸的心再也不会对我开放了。
送我的人站在大殿外不再走动了。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履癸知道我向来是怕黑的,自从我来到有施,从未独自一人在黑夜里走过如此漫长的路。
可是在这一对韶华之玉出现的时候,他便轻易地将我抛之脑后了。
等我终于跌跌撞撞的能够看到瑶台的影子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向来镇定自若的大宫女,此刻却满面都是焦急。
阿秋带着眼泪扑过来:“公主,你去哪儿了?”
我木木的看着她着急的脸,还有发髻散乱尤不自知的她,忽然笑起来:“阿秋,你喜欢瑶台吗?”
瑶台造得那么高,风那么大,我感觉自己就要被风吹走了,可是因为有了脚,生了根,便没有那么容易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座夏王宫里,甚至是斟鄩城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我都能够看得见。
履癸说,瑶台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他的喜爱的美人,还有他的壮志雄心。
那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的自信。可是现在,他去了议政的大殿,而我站在高高的瑶台上看着那所灯火通明的宫殿,心如刀绞。
“阿秋,如果明日,我们不得不搬离这座宫殿,你会不会伤心?”
阿秋不解的看着我,“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日不是缗国进献宝物的时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