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苏夏

待出征的将士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于地平线,酋长哥哥也终于带着他的大臣们回了宫殿。我知道,他们还有许多“要事”商议。

我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向下看,远方是马蹄扬起的灰尘,近处是满脸严肃的士兵们拿着长长的矛走来走去。

即便是无风也会起浪,何况是身处在有施国最华美的漩涡中。

一回到自己寝宫就看见阿秋那聪明的小丫头满脸焦急的站在门口走来走去。我想了想,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

“好大的胆子!”她一下子被惊的跳起来,狠狠的向我看过来。却在看清我的面容之后怒容瞬间成了惊惶,膝盖一弯便跪倒地上去大呼小叫:“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奴婢不敢了,求公主……”

“罢了。”我朝她扬扬手,“你且起吧。”

桌子上摆着品质上佳的白玉杯。我看了看,突然想起苏夏惯用的青玉杯子来,那是旁的部落酋长为讨好酋长哥哥送来的礼物,一共两只。一只酋长哥哥留给了自己,另一只居然送给了苏夏。

阿秋同我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相信。不过一个杯子罢了,身为公主的我央了酋长哥哥不知道多少次他也不愿意,不曾想竟给了一个被俘虏的囚犯。

现在看来,酋长哥哥这心思是早拴在了苏夏的身上。可我不得不好奇哥哥那样看似憨厚的脸上藏着怎样的一颗心?

当着下属们他是荒唐的,愚钝的,甚至是不应做一个部落的首领,曾有人同我说酋长哥哥这位置来的实属不易,当年父亲将将过世,朝野之中便有不少人想将他推下来。可父亲一生育女无数,儿子却只得这么一个。若女儿家能做酋长的确是闹了笑话,唯一的酋长接班人却又是那样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似乎他是最适合也是最不适合做酋长之人。若由他带领着这片土地,早晚会被大夏灭了去。若他不带领,那还能有谁?父亲可只有一个儿子!

这时便有人说“不是还有誓?”

大臣们闻言心声立刻清明起来。不是还有誓?能征善战,可以为有施开辟疆土,又善治人。在百姓中声望也是极高的,他可不就是下任酋长最好的人选?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国家和部落都是必须要父传子的。为了保持一个国家的长盛不衰,向来是能者居之。尧帝当年不就让位于舜帝?舜帝到了最后还不是让位给了丹朱?父亲又如何不能将酋长的位置交给来坐?

那是一场见不到血的战争,当初支持誓的人都已埋入黄土或化为灰烬。

听说当年若不是誓一力支持酋长哥哥,此刻睥睨天下之人便是那红衣的将军。如今哥哥却对这样一个人起了杀心,他还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去引诱他!

越想越气愤,我拿起杯子狠狠向地上砸去,清脆的破碎声音过后便是一堆碎片在我面前。

突然就平静下来。反正我已将那药给了夏,也算是挽回了他一命。待我坐下来才看见她跪在我面前。

“阿秋?你跪着干什么?我没有打算罚你啊。”

阿秋跪在我面前,明亮的眼底隐有不甘:“公主,夏夫人请您过夏宫赏花。”

我想一想,同她说:“你先下去吧,稍后我便出来。”

她不清不愿的起身,懒懒的行一个礼:“诺。”她的肩膀垮下来,步子也是慢悠悠的。

我偷偷在心里笑她。我怎会看不出来她有事儿想说?

“得了得了,有什么事儿你就说直接告诉我吧,这样子可不像平日的你。”

于是她便转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向我跳过来,眼睛里面全是兴奋,“公主,奴婢想同您说,”她看一看周围,凑近我的耳朵:“公主,奴婢真心觉得这苏夏好大胆子!”

我坐直了一些,手轻轻抚上苏夏送来的玉盒:“哦?怎么说?”

“公主,那苏夏不过是您身边的一个婢子,如今竟敢拿起乔来!真是不晓得个尊卑了!她是什么人?奴婢看她不过被宠了几日,便得意忘形起来!她不过是一个被亡了国的公主,比我们这些个奴婢还要卑贱的人,用了些下贱手段勾得酋长大人同她滚作堆,还封了个什么夏夫人?我看她是妖夫人还差不多!公主,您说说她这做了后妃还不知足,如今竟敢爬到您头上来,她应该来向您请安的!若放任她这样子下去那还得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让她给骑到了整个有施头上去!公主您真要去吗……”

这孩子真是没救了。

我看她一眼,又想笑这个孩子:“阿秋,她如今已是酋长哥哥的妃子,你唤她一声‘夏夫人’也是应当。今日这话同我说说便罢了,若叫旁人听了去可还了得?”

阿秋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唰”的一下捂住嘴巴,要说她一向机灵还真是不假,当下便跪在我面前扒着我的裙角:“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妄言评论夏夫人,求公主责罚,求公主责罚!”

“按理她既做了酋长哥哥的夫人,便也算是我半个嫂嫂,赴她的约倒也算是应当。”我站起来,顺手拉起她,“阿秋,你替我收拾收拾,这便去见见她吧。”

何况我也想知道这苏夏又想同我说些什么,那瓶子药我已给了誓,若他按时服药,至少也能保住誓三个月的性命。再说,苏夏研究那花这么多年,又跟那靡荼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她成日里穿着那样轻薄暴露的衣衫,我却从来没有在她脖子上看见什么红色的痣。

或许她已知晓了如何解靡荼之毒,只不愿说与我听。又或许,她想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我不能从除了苏夏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得知她要什么,只能同她去打交道。更何况……本就是我对不起她。

“算了,还是这就去吧。”我看一看阿秋,心中一动:“阿秋,你入宫几年了?”

她低垂着眼帘,声音平淡无波:“回公主,奴婢五岁便到了此处,如今已十六岁了。”

我的心突然一动,也不知怎么就开口了。“阿秋,伺候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回家?”

阿秋浑身一震,抓着我衣服的手立刻垂下去,这个爱笑的姑娘膝盖一弯跪在我面前,连声音都颤抖了:“公主,公主,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在您跟前妄言,奴婢不该说夏夫人的坏话,奴婢愿此生都跟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求公主不要将奴婢赶走,奴婢求公主了!公主您惩罚奴婢吧,求公主责罚!只要能留在公主身边,公主怎么罚奴婢奴婢也不会有怨言!”

我如何会看不见她的惊恐,我如何会看不见?做父母的,但凡有一点路子,又何尝愿意将自己的子女作为人下人?

恍惚中又听见吵闹的声音,那双粗糙的手将我的握的那样紧,几乎要在我的手上磨出细小的伤口来。

是很熟悉的声音在说话,颇有些当年不顾满朝反对将我纳入宫中随后封妃的气势。

“谁给了你们这么大胆子?不知道娘娘在休息吗?竟敢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就不怕孤王宰了你们?”

“大王!”是那一直给我医病的老大夫的声音,满是痛心:“大王!臣特来向大王请辞!臣自知医术未至巅峰,娘娘此病臣医不了!臣也不想医!”

“你!”履癸抓着我的手更加紧了,却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之后再说不出话来。

“咚”的一声,想必是那老大夫跪在地上同履癸磕头,“大王!您看看这满船的人!您看看他们吧,您为了这个妖孽葬送了先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您可对得起先王?您可又对得起这天下子民,对得起这些到了现在还一直无怨无悔跟随您的人?”

履癸沉吟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那依你之见,孤又当如何呢?”

那大夫许是不曾想履癸真的会将他这话听进去,愣了一愣之后便开口道:“这江中食人妖鱼虽众,奈何妺喜娘娘的生命力实在旺盛,依臣之见……依臣之见,当以铁链缚住妖孽手脚再投入江中,如此定能除去此祸水。”

许是在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被履癸看重的时候,或者,能够将我除之而后快的喜悦来的太过突然,他连声音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履癸却突地笑出声来,抓着我的手也松了些:“你这出的倒是个好主意,以铁链缚之,便是她不被食人鱼吃掉也会自动沉入水底淹死。”

“大王缪赞了!臣惶恐!”

“那便交由你去办吧。”

又是深深一跪:“臣定不辱命!臣定会选最好的铁链送娘娘上路!臣这便去!走!”后面这个字,却是对着跟他来的人说的。

突然觉得心里一跳,履癸他……真的打算弃我了?如此甚好,若我死了,或许也是解脱。

我如何能不明白,带着我这累赘履癸早晚会被成汤的子履捉去,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受何等折磨。

只是,仍然心有不甘啊……

我很想要看着他,同他说话:履癸,当初你为迎我入大夏王宫那些人就开始对你颇有微词,如今因我覆国,险些为我同这些人翻脸,履癸,你真的应该抛下我,自己逃命去的。

你,早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