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搏虎

履癸只是含笑看着我,“你想要找到些什么呢?”

他拖着我的手,重新将我按在桌前,目光落在那碗早已冷透的麦饭中,“孤不在,你的兴致倒是十分的好。”他唤来秭归,并不说话,只将目光在桌上一扫,秭归便懂得了,含笑着领命下去。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麦饭被重新送上来。青翠欲滴的豆子,泛着金黄色的栗米,还有带了微微黑边的粉色的肉粒。

单是看着,便已经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大王……”我心中有许多的话想要问他,可是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面上仍是那种风轻云淡的表情,“有什么话,等吃过饭再说。”话音未落,他已端起其中一碗饭大快朵颐起来。

我陪着他将这碗精心烹制过的麦饭吃完,栗米粒粒入味,青豆软烂中带着沙沙的味道,与在姜洛冷宫中吃过的麦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个中缘由。一个是落魄被废的前王后,所有的一切都要自给自足,另一个是大夏高高在上的王者,自不是旁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吃过饭,他又拉着我去院中消食,因顾忌到我的脚上,他的步子放的十分缓慢,我将一大半力量都放到他身上,他也没有什么意见,仍是风轻云淡的。

秭归阿秋几个远远跟在后面。

有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算不错。这个帝王一心一意的陪着我,除了没有自由,似乎再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自由已是我此生都不能奢望的梦,我便不再去想它。若是能够安安稳稳的在这夏王宫中度过一生,似乎也还不错的样子。

可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迷失罢了。

“阿喜,你是不是很想回去?”

他唤我阿喜。在我将那个珠子的秘密告诉他之后,我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突然近了一步,居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默契。

“不,我不想回去。履癸,”我在原地站定了,认真望进那双浅灰的眸子里,“若我说不想回去,你相信吗?”

他紧紧将我的手握住,“只要是你说的,孤都会相信。”

他的语气透着诚挚,当他定定看着我的时候,我仿佛觉得,在他的眼里,似乎我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会无条件的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一一替我做好。

在我漫长的后半生里,再回想起这日的交谈,才惊觉原来那个时候竟是我同履癸第一次的剖心,那天下午的夕阳将整个天都映得红彤彤的,云朵也被镀上一层耀目的金边,几是我此生见过最美丽的落日。而此后多年,我同他虽在仍在一片天空下,却再难毫无芥蒂的走在一起。

他同我说,“你有什么顾忌的,害怕的,孤都会一一替你做好每一件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诚挚的同我说这些话,而我终于沦陷在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

“你所担心的蛊,你侍婢身上的伤,还有你身子上的不适,孤都会一一解决好,阿喜,你总该试着相信孤一次。”

那天夜里,我同他终于再没有了心底最后一层顾忌。

不多时,他已鼾声如雷,只手臂仍紧紧将我圈在他怀里,我身上实在难受的紧,便只好尽力地离他远些,可悄悄一动,他便似有所察觉一般,重新将我圈进去。

角落的蜡烛在微弱的发着光,我在黑夜里大睁着眼睛,试图看清这屋子里每一处图腾。纱幔轻轻飞舞着,影影绰绰的,几乎晃花我的眼睛。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手指在他赤裸的背上悄悄游走着。

忽地摸到一处突起,我努力挣扎着坐起来半趴在他身上,借着明灭的烛光,终于看清这个人的背。

若是忽略掉那些虬结在一起的伤痕,倒也不失为一个漂亮的背部。可他身上的伤痕实在太多太大,我实在无法忽略。

他身上某一处伤疤忽然痉挛了一下。我跟着一抖,赶紧闭上眼睛,半天都不敢动弹。待他气息终于重新变得平缓,我才敢悄悄睁开眼睛。首先落入眼帘的,却是那双微微上挑着的桃花眼,浅灰色的眸子里似盛了一汪春水。

他正含笑望着我。

“阿喜,你怎地还不睡?是不是心中有事?还是——”他话锋一转,“若是不累,孤倒是仍有力气。”

语中难掩揶揄。

心中大石早已落地,我又会有什么事情。只好别开了眼睛,强行扯开话题,“履癸,你身居高位,为什么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痕?”

他微微一晒,“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阿喜若有兴趣,孤倒也可以同你讲讲。”他手指将我不小心落在面上的一缕发拂到我耳后,又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他将我手按在他胸口上,那里有三道爪痕高高凸起。

“孤曾被小人陷害,被赤膊关入虎笼,身边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只好徒手搏虎,这三道爪印,便是那头被饿了五日的猛虎留下来的。好在,孤仍打赢了那头虎,换来了太子之位。”

他说得风轻云淡,我却听心中一紧。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怨,才会将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孩子关入虎牢?又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十分平淡的接受这个让自己亲生儿子徒手搏虎的主意来换这个所谓的太子之位?我素来知晓他这帝位来之不易,也听过那段搏虎的传说,可我从未经历过,便一直觉得那也不过是一段传说罢了。

手下那三道狰狞的伤口将过往细数。

我忽然觉得,酋长哥哥的那一点点阴谋诡计,在先夏王的面前,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完全不值一提。

问鼎大宝之前,他究竟受过多少伤?又经历了多少明枪暗箭,才能换来今日至高无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