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莱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鲍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资料,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勃然大怒道:“采购部的竞标文件属于公司高层机密,你根本无权查阅,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居然敢这么放肆?”
“李总不要误会,这些竞标文件,我也是依职权调查,档案室也有我的借阅记录,李总要是觉得我手续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找纪总,不过,”袁莱的话音一顿,声音转冷:“李总中饱私囊,收受回扣,险些给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笔账,不知道李总会怎么算?”
鲍勃脸色陡然一变,再也没了先前的镇定自若,冷声道:“袁莱,你这是血口喷人!公司对外所有的合作都是通过公开竞标得来的,我绝对没有中饱私囊,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纪总,纪总一定会替我讨回公道的。”
“我也正有此意,我相信,纪总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鲍勃没想到,袁莱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查到这上头来了,收受回扣这事,在行业里本来就是也不成文的规定,哪家采购部的总监是干净的?就算把事情捅到纪敖亭那里去,也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罢了。
两人来到纪敖亭办公室,袁莱把搜集来的资料摆在纪敖亭办公桌上,“纪总,这是我查到的线索,这次机票问题,也是因为采购部工作疏失,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另外……”
“我知道了,”纪敖亭连看都没看一眼那份资料,脸上笑容有些讳莫如深,说:“机票的问题查清楚就行了,你也可以跟靳总有个交代,你临场应变能力不错,稍后我会给你嘉奖,至于其他的,不在你职权范围之内,我会处理。”
纪敖亭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有关鲍勃的事情,他没打算处理,机票问题,下面的人把这个雷扛了,这事就算过去了,采购部依然照常运行。
“纪总,”袁莱平静的看着纪敖亭,“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跟着纪总,没有纪总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一直都把纪总当成我心中不可推翻的信仰。”
可是,这个不可推翻的信仰,骤然露出另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一面,仿佛从前那些刚正不阿运筹帷幄都是假的,只有隐藏在背后的手段交易,跟无数商战剧情如出一辙,她在非途旅行熬了几年,早已经褪去了当初的稚嫩,没把这个现实的世界想象成完美无缺的象牙塔,可纪敖亭不一样,对袁莱来说,纪敖亭亦师亦友,教她如何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商场里立足,教她怎么与那些难缠的客户周旋,把她从一根小树苗,养成了风雨不倒的参天大树,所以,她不想有一天跟纪敖亭站在天平的两端。
纪敖亭朝鲍勃摆了摆手,示意鲍勃先出去,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沉闷,不知道是冷气不够足,还是外面的天气实在太大了,雨后的上海,显得格外的闷湿,仿佛是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疾风骤雨。
纪敖亭并不急着说话,极有耐心的泡了一壶茶,一如当年初见袁莱时的一丝不苟,十分绅士的替袁莱倒了一杯茶,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有笑容一圈一圈漾开,眼珠里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他说:“我第一天上任COO的时候,就提了鲍勃做采购部的总监,这么多年,你真的以为他手上那点破事我一无所知吗?”
袁莱有点诧异的盯着纪敖亭,问道;“这么说,纪总早就知道李总收回扣的事情?”
纪敖亭不疾不徐的道:“回扣只是一个小毛病,你想想,外面那么多家同类型甚至价格更优惠质量更好的公司,我们为什么不用?你不拿回扣,供应商不会放心,总担心你要换人,行业其他人也会觉得你装逼,坏了行业规矩,我知道,你要说应该扼杀这种歪风邪气,可是,小袁,人吃五谷总生百病,我们本来就泡在这烟火人间里,怎么可能把自己剥离得开呢?鲍勃在圈子里攒下的人脉非你所想,如果没有鲍勃,你以为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老狐狸,会买你的账?小袁,我能教你的都教了,今天再教你最后一课,这现实世界里,从来都没有黑白分明,你要在黑白界限里站稳脚跟,就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要学会识时务。”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袁莱也不是不知道,可她不想打断后背那根骨头,被这个大染缸搅得五颜六色,完全失去自我,她知道有很多人都曾在这条底线前挣扎徘徊,最后不得已越过那条线,然后越走越远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可她不能。
袁莱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略微朝着纪敖亭弯了弯腰:“多谢纪总这么多年的照顾和教诲,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就不劳纪总费心了。”
纪敖亭瞳孔里有一霎的意外闪过,却又觉得袁莱这个答案是在预料之中,归根到底,袁莱跟那些用歪门邪道手段往上爬的人不一样,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路按照自己的路往前走,哪怕前面那条路是通向深渊沼泽,她也不会后退半步。
“等等。”纪敖亭突然叫住了袁莱。
袁莱没有回头:“纪总还有什么吩咐吗?”
“听说靳总跟你是东方大学同届的,你以前认识靳总?哦,你不要误会,我是指靳总怎么会点名你去接待的事。”纪敖亭笑道,浅浅的抿了一口茶,突然发觉得今天的茶水似乎有点偏涩。
“纪总想知道什么?”袁莱反问道。
纪敖亭放下茶杯,道:“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了靳总的履历,觉得这缘分有点妙不可言罢了,好了,你先去跟靳总汇报吧。”
汇报的结果,并没有让靳燃满意,即使她已经将机票的问题查了个水落石出,但靳燃依旧没有半句赞扬,处置结果倒是很快出来,直接开除了采购部这次负责购买机票的工作人员,并且取消了跟供应商的所有合作,另外选择了新的供应商竞标,不过采购部总监李鲍勃,只被罚了这个月的奖金,算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让他蒙混过关了。
袁莱是怀着一种活吞了一只苍蝇的心情,去参加周西子的婚礼的,莫少南和徐辛颐一早就到了,几人难得再聚集一堂,在化妆间里彼此你来我往的互相揭短当年的糗事,笑容里没了那种公示公办的逢迎和机械,有那么一瞬间,袁莱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当年学生时代,无知无畏却令人向往的青春年少,只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莫少南拉着周西子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化妆间里剩下袁莱和徐辛颐两人,气氛一时之间有点沉默,很多以为被遗忘或者抹去的记忆,却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顷刻间山呼海啸一样席卷而来,轰然湮没了五官六感。
“莱莱……”徐辛颐拖长了语调,有点艰难的先开了口,说,“我们也很多年没见了吧,你还好吗?”
当年她一个人拎着行李不远千里而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袁莱,他们臭味相投,一个热情似火,一个纯洁无瑕,很快就成了生死姐妹,可谁都没想到,他们会碰到靳燃,然后姐妹翻脸,水火不容。
“还好啊,你呢?”袁莱笑着问,尘怨都化作云烟,早被风吹散了。
“也好,我也快结婚了,”徐辛颐说,提到结婚的时候,情绪也没太大起伏,她只想在上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以挡住外面的风刀霜剑,然后她说,“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我那个时候的确是喜欢靳燃,但我从来都没想过跟你争什么,我也知道靳燃心里没有我,那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这些年,我一直都想亲口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当年的事情,我也有错,是我太敏感了,”袁莱一脸窘迫,轻咳一声,“好了,这些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咱们可是新时代的弄潮儿,儿女情长真的很影响我们行走江湖的好不好。”
徐辛颐也是释然一笑,搁在两人心里多年的心结总算是打开,她听见心里上了锁的闸门似乎是一层一层打开,有光穿透过来,洞穿了深埋的阴影,终于是重见天日了。
“你们两聊够了没有?摄影师催我们过去照相了,赶紧的!”莫少南把门拉开一条缝,高声喊道。
袁莱和徐辛颐两人赶紧跟了过去,周西子是这群姐妹当中第一个结婚的,现场来了不少同学,当年喜欢过周西子的男同胞们,此刻苦着脸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盯着新郎,不得不感慨,好好的一颗白菜被猪拱了啊。
靳燃跟丁昂和赵承志他们在一起,当年的学霸,如今更加出类拔萃,从华尔街归来,入主非途旅行,成为非途在上海分公司的二把手,前途不可限量,怎么看都是人生赢家,可这位人生赢家大概脑子有点进水,身在百花丛中,却是片叶都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