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921—1949年：中国共产党在战争和革命中

这里，我们首先考察从1921年到1949年中国共产党所处的时代具有什么样的特点。

1921年和1949年这两个时间节点，大家都知道，一个是中国共产党诞生的年份，一个是新中国成立的年份。那么，1921年和1949年这两个时间节点又有什么历史意义呢？

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 “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17]。这是毛泽东的评价。对这件大事，毛泽东还讲过两句话，一句是： “一九二一年产生了中国共产党，中国就改变了方向，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就改变了方向。”^[18]另一句是： “自从有了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的面目就焕然一新了。”^[19]这两句话是对中国共产党成立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的最好解读。

1949年，中国革命胜利，新中国成立。对这件大事，毛泽东在人民解放军占领国民党政府首都南京时写过一首诗，形象地说道：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20]。什么叫“天翻地覆慨而慷”？什么叫“人间正道是沧桑”？这就是毛泽东说的：第一，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了中国在工人阶级领导之下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彻底胜利”^[21]。第二，“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22]。第三， “中国的历史，从此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23]。第四， “中国革命的胜利，改变了东方世界的形势”^[24]。毛泽东的这一评价，也是我们党和人民的共识。

从1921年到1949年这个时间段，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28年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毛泽东曾经说过： “党的二十八年是一个长时期，我们仅仅做了一件事，这就是取得了革命战争的基本胜利。这是值得庆祝的，因为这是人民的胜利，因为这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国的胜利。”^[25]

毛泽东讲“我们仅仅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就是“革命战争”。战争和革命，革命战争，这是从1921年到1949年中国共产党诞生和党在人民大革命中全部工作的主题词，也是从1921年到1949年中国和中国共产党所处时代的主题。

我们知道，历史从来都是非常复杂的，历史事件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要对从1921年到1949年长达28年的中国所处的时代和时代主题做出一个明确的结论，是有很大难度的。为此，就要对这28年历史作具体的分析和说明。

第一，中国共产党诞生时所处的时代是帝国主义时代，当时的时代主题是战争和革命。

中国共产党诞生于1921年。这个时候，人类社会刚刚进入帝国主义时代。与此相联系，世界上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是，1914 年7月到1918年11月爆发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件大事是，1917年11月7日（俄历10月25日）爆发了划时代的俄国十月革命。而十月革命又同第一次世界大战相关，是这场战争及其所带来的灾难唤起了各国人民的觉醒，推动了各国革命运动的高涨，促使俄国工人和士兵发动武装起义，建立了属于工农兵的苏维埃政权。

帝国主义时代———这就是中国共产党诞生时所处的时代。

战争和革命———这就是中国共产党诞生时的时代主题。

关于帝国主义时代和帝国主义战争问题，列宁1914年10月1日在瑞士洛桑市民众文化馆所作的题为《关于无产阶级和战争的报告》中，就已经指出当时正在进行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帝国主义战争”。他说：“这就是这场战争的基本性质。”在作这样定性的时候，他强调“整个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都充满了帝国主义的政治”^[26]。

1916年春，列宁在苏黎世写下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这一名著。在这部著作中，他以科学的、严谨的态度分析了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已经在生产集中过程中走向垄断，指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特别是，他在这部著作中分析了帝国主义的五个基本特征： （1）生产和资本的集中发展到这样高的程度，以致造成了在经济生活中起决定作用的垄断组织； （2）银行资本和工业资本已经融合起来，在这个“金融资本的”基础上形成了金融寡头； （3）和商品输出不同的资本输出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4）瓜分世界的资本家国际垄断同盟已经形成； （5）最大资本主义大国已把世界上的领土瓜分完毕。^[27]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的理论和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尤其是，列宁指出在帝国主义瓜分世界过程中形成的帝国主义宗主国和殖民地国家之间的矛盾，将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运动同世界无产阶级革命联系起来，对于革命形势的发展及其特点和前途作出了全新的判断。

列宁还指出，帝国主义在瓜分世界中形成了不同的利益集团和国际同盟，一旦条件成熟就会发动帝国主义战争。1914年7月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这场有30多个国家参加的战争中，由德国、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保加利亚组成的“同盟国”，同英国、法国、俄罗斯、意大利和美国为主组成的“协约国”，在欧洲、亚洲、非洲和美洲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据统计，这场战争大约有6 500万人参战，1 000多万人丧生，2 000万人受伤。这场帝国主义战争不同于以往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民族战争，更不同于被压迫民族反抗殖民统治或被剥削阶级摆脱剥削阶级统治的正义战争，给全世界各个国家的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引发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和殖民地国家的人民革命。因此，列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响不久，就以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深邃的思考力指出，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帝国主义战争中暴露出来的帝国主义链条中的薄弱环节将成为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突破口。十月革命验证了列宁的这些科学预见和深刻思想。

历史证明，帝国主义时代经济政治的发展和帝国主义战争的爆发，不仅导致俄国十月革命的发生，而且导致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和中国革命由旧民主主义革命向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转变。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中国加入了协约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中国作为战胜国本来应该收回战败国德国在华的一切利益，但遭到日本的阻挠。日本还向中国政府提出严重损害中国主权的“二十一条”，引起中国民众的强烈不满。特别是，1919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召开的巴黎和会上，中国代表团力求寻求正义，但却遭到列强冷遇。中国代表团的首席代表、北京政府外交总长陆征祥在向政府报告的电文中说： “我国全权到时，接待应酬之淡漠，列强领袖在会访问接洽之艰难，各界人物对华议论观察之轻慢，种种情况，江河日下。”^[28]特别是，在中国代表团提出战败国德国应将所租青岛和胶济铁路及附属权力，完全直接归还战胜国中国时，尽管中国代表顾维钧的发言兼具感性和理性，理由充足，十分动情，但千方百计想继承德国在山东权益的日本坚决反对中国代表团的要求；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国因与日本在战时订有秘密协议，也支持日本；美国代表团开始时对中国表示了一定的支持，最后也倒向了日本。中国代表团一让再让，想提出尽量维持中国权益的方案，都遭到否决。而在这个时候，北京政府却不顾中国的利益，作出了同意签约的决定。这一丧权辱国的决定传开来后，引起了人民群众极大的不满，由北京学生带头，爆发了著名的五四爱国运动。

在五四运动爆发前，俄国1917年十月革命的消息已经传到中国，正在黑暗中寻求国家出路的知识分子看到了新的希望。这就是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所形容的：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29]马克思列宁主义经中国知识界的介绍很快就在广大人民群众中传播开来。当五四运动爆发后，中国年轻的工人阶级立即行动起来，通过罢工、罢市支持爱国青年，登上了政治舞台。2016年6 月8日，上海市档案馆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公布和展出了一批包括《共产党宣言》首个中文译本在内的历史档案。这批档案既反映了《新青年》 《星期评论》等进步刊物在上海编辑出版的情景，反映了陈独秀、李启汉等早期共产主义知识分子为创建中国共产党而在上海群众中传播马克思主义、组织工人运动的历史，又记载了当时上海工人数量已经超过50万，占全国工人总数的四分之一，工人阶级的活动已经相当活跃。一份1919年6月25日出版的《上海罢市实录》见证了当年上海工人阶级的力量：五四运动爆发不久后的6月3日，反动政府再次大肆逮捕爱国学生，消息从北京传到上海后，上海工人在6月5日奋起罢工，声援北京学生。6月10日，参与罢工的上海工人超过10万人。这一罢工风潮迅速波及全国100多个城市。全国工人的罢工、罢市斗争迫使北京政府当局释放了被捕的爱国学生，罢免亲日派政府高官。^[30]这场斗争，标志着中国工人阶级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了中国的政治舞台。工人阶级支持青年爱国行动，迫使政府让步，赢得了五四运动的胜利。工人阶级自己也在斗争中得到了锻炼，并且组织了起来。

就是这样，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中国工人运动的结合中，中国共产党在帝国主义时代，顺应十月革命后在全世界出现的轰轰烈烈的革命浪潮，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应运而生了。

第二，中国共产党诞生后到1949年中国革命胜利这一段历史所处的时代是帝国主义时代，但时代主题出现了新的特征。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战胜国为了维持自己在战争中获得的基本利益，曾经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和平时期，但很快就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所取代。也就是说，从总体上说，时代主题依然是战争和革命。

我们不妨简要地回顾一下这段历史：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开始挑战英国的传统地位。为了重新划分帝国主义国家在整个太平洋地区的势力范围，1921年11月12日到1922年2月6日在美国华盛顿召开的国际会议，进一步解决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召开的巴黎和会没有解决的问题，形成了被称为太平洋地区“新秩序”的“华盛顿体系”。这个主要协调亚太地区帝国主义战胜国利益的体系，和巴黎和会后形成的主要协调欧洲地区帝国主义战胜国利益的凡尔赛体系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凡尔赛－华盛顿体系。这标志着帝国主义战胜国完成了对全球范围世界秩序的重新安排。

但是，帝国主义就是帝国主义，不仅德国等战败国对强加于它们的“新秩序”十分不满，就是在战胜国之间也矛盾重重，尤其是日本认为在华盛顿体系形成时，自己在中国和亚太地区的利益被美国伤害了。1923年1月11日，法国以德国不履行赔款义务为由，不顾英国和美国的反对，联合比利时，出动10万军队占领了德国的鲁尔工业区，而德国政府在美英两国支持下，抗议法、比违反《凡尔赛和约》，致使双方都面临严重的政治经济危机。日本也开始把美国这个新对手和俄国这个老对手作为自己在亚太地区的主要对手。

特别是，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爆发后，帝国主义国家为了摆脱危机，开始酝酿新的世界大战。在远东，日本军国主义召开东方会议，首先密谋准备战争。为了同美英和俄国争夺亚太地区的利益，日本铤而走险，1931年9月18日在中国东北燃起战火，发动了侵华战争。紧接着，欧洲的德国和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者也动手，加快了对外侵略扩张的步伐，最终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最后，德、日、意三个法西斯主义国家为了重新瓜分世界，挑战凡尔赛－华盛顿体系，一步一步勾结起来，形成了法西斯主义轴心国。

与此同时，在十月革命中诞生的新生的苏维埃俄国，在列宁领导下，面对着外国的武装干涉和国内的白卫军叛乱，实行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开展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捍卫和巩固了年轻的苏维埃政权。内战结束后，又实施新经济政策，克服了四年帝国主义战争和三年国内战争造成的经济困难；并在民族自决思想的推动下成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即苏联。在列宁逝世后，苏联人民团结在共产党周围，经历了伟大而又曲折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进程。一方面，他们在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运动中形成了高度集权的斯大林模式；另一方面，他们在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成就，并以此为物质基础，以无比巨大的革命英雄主义和牺牲精神战胜了猖獗一时的德意日法西斯。

在苏联社会主义的影响和鼓舞下，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殖民地国家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和本国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民族民主革命，也一浪高过一浪，形成了汹涌澎湃的革命浪潮。在苏联红军向德意法西斯发起反攻的时候，东欧国家的工人阶级政党和广大人民群众在长期抗击法西斯的基础上，配合苏联红军，推翻了本国反动统治者，建立了人民民主新政权。印度人民反英斗争空前高涨。1947年8月14日，巴基斯坦宣布独立；15日，印度宣布独立^[31]，英国在印度长达190年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这是战后亚非民族解放运动的重大胜利。被称为“沉睡的大地”的非洲在战后也觉醒了。埃及、阿尔及利亚等国都爆发了反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斗争。尤其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大革命在1949年取得的伟大胜利，成为十月革命后又一个伟大的胜利，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大格局。

这就是从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到1949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伟大胜利这一段历史的时代背景。这一背景的两个关键词就是：帝国主义时代，战争和革命。

第三，中国革命在取得决定性胜利之际，帝国主义时代没有变，但战争和革命这一时代主题中的“战争”已经由“热战”变为“冷战”，而中国依然处在“热战”之中。

世界近代史已经做了这样的记载：在世界人民赢得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后，以英国首相丘吉尔1946年3月在美国富尔顿发表的反苏、反共的“铁幕”演说为标志，正式拉开了世界范围“冷战”的序幕。从历史来看， “冷战”是从战争到和平之间的过渡阶段。而中国人民在世界范围“热战”结束后还打了3年解放战争。这种“热战”，是在“冷战”和“热战”交替时发生的，也有其历史必然性。也就是说，尽管在中国人民大革命胜利前夕，国际形势出现了非常复杂的新情况，但从总体上说，时代依然是帝国主义时代，时代主题依然是战争和革命。

事实上，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共产党考虑到中国人民对和平的强烈愿望，曾经在党的七大提出“联合政府”的主张，即通过这样的政权形式实现中国的和平建国，毛泽东还冒着风险亲赴重庆谈判。但是，蒋介石国民党政府不愿意抛弃独裁专制的反动统治，冒天下之大不韪，撕毁重庆谈判达成的停战协定，悍然发动内战。于是，中国共产党从自卫战争开始，又经历了3年解放战争。

由于战争和革命的时代主题没有因为“冷战”而改变，因此，在中国革命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时刻，中国共产党既要应对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在帝国主义支持下发动的战争，又不得不考虑帝国主义的武装干预问题。1949年7月4日，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在给联共（布）中央斯大林报告中国形势的时候，曾经专门讲到这一问题。他在报告中说道：“关于帝国主义对中国革命的武装干涉的可能性，我们从来就充分地加以估计了的，最近联共方面关于这个问题对我们的指示，更加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完全同意这些指示。我们现在没有松懈对这种可能性的警戒。但照目前的世界形势来看，帝国主义者派遣上百万军队打入中国的大规模的武装干涉，似乎没有这种可能，而且这也只能推迟中国革命胜利的时间，而不能扑灭与阻止中国革命，并将使帝国主义陷入极大的困境。但帝国主义派遣一二十万军队占领中国三四个海港，或作一种扰乱性的武装袭击，仍然是可能的。我们对此已作了一些准备。” “我们当注意不给帝国主义以实行武装干涉的口实”^[32]。由此可见，中国共产党在帝国主义时代应对战争和革命时代主题下的复杂形势，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战略和策略。

综上所述，我们通过对中国共产党诞生、中国28年民主革命历程，特别是最后几年发生的复杂情况的分析，可以得到这样几点认识：第一，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大革命的28年时间里，帝国主义瓜分世界的斗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帝国主义在侵略中国时相互之间的争夺也一刻没有停止过。中国人民大革命就是在中国社会复杂矛盾和帝国主义时代复杂矛盾交织中发生和推进的。第二，在20世纪30年代世界经济危机的背景下，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这场战争由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逐步演化为世界人民同法西斯主义者的生死斗争。这场战争在中国先于欧洲爆发，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不仅拉开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序幕，而且中国成为东方反法西斯战争的主战场。中国革命也在抗日战争中走进了新的发展阶段。第三，在世界人民赢得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后，拉开了世界范围“冷战”的序幕。而中国人民在世界范围“热战”结束后还经历了重庆谈判和谈判破裂后的3年解放战争。也就是说，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中国革命胜利，中国共产党所处的时代始终是以战争和革命为主题的帝国主义时代。中国共产党就是这样，在汹涌澎湃的革命浪潮中诞生，又伴随汹涌澎湃的革命浪潮成长和成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