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姬甯兰,是轩辕国国君姬流觞的独女,轩辕国公主,封号九歌。
我朝向来对帝子帝女教养甚严,譬如帝女,在生母身边养至垂髫之年,便需迁去长乐宫统一居住,届时会由皇后指派宫中德高望重的老嬷嬷,负责安排帝女们在长乐宫的饮食起居、课业书法、六艺规矩等,直至及笄后,方可迁回生母宫中小住待嫁。
可我自出生以来,却一直住在母后的凤仪宫中。别说是我,就连我父王,堂堂一国之君,也从未按着规矩住过正阳宫,每日除了处理政务,其他时候便如寻常百姓般,同我们母女一家三口挤在凤仪宫中住,十分温馨。
当然,我上面还有两位兄长,但他们可就没有我这般幸运了。父王总说,自古雄才多磨难,身为男儿,又出生在皇家,更当自幼多经磨砺,今后方能有所作为。所以两位兄长早早地便都按规矩迁出了凤仪宫,如今算起来,长兄在重华宫恰好已经住了十载了。
虽说深得父王宠爱,但帝女该学的四书六艺,我确是一样也没能躲掉。每日卯时便得去学宫,同公子贵女们一起进学,未时方回。
学宫中同时开着“内序”和“外序”,我的两位兄长都在内序,而我在外序。内序的学子们大多十五岁上下,每日总能见着他们规规矩矩地给师傅行礼,师傅们授课时,一屋子鸦雀无声,个个都屏气凝神的认真听着,十分的枯燥无趣。
相比起来,外序的氛围就要轻松热烈许多了。外序的学子,尽都是同我一般十岁的冒头的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的坐不住。因为年龄小,本就讲不了什么高深的学问,再加上据我猜测,父王定是有意放水,派来的尽是些温和慈祥的师傅,少有罚站打板子什么的,故而除了每日必须坐足四个时辰之外,我的日子倒也还算过得。
当然,每日里四个时辰的课业在我看来也并非全无乐趣,譬如国师讲书,便是我最喜爱的。国师是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儿,平日里除了给我们讲学,还主持着前朝的占卜、祭祀、星象、炼丹、风水等事宜,实在是位博学多才、道行高深的真人。
国师爱讲史书,且每讲必有出处,所有的出处归结起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朝编修的正史。但在我这个野史爱好者看来,这里头就有颇多说不通的地方了。譬如《国语》中记载,昔少典氏娶于有蛟氏,生黄帝、炎帝。照这么说,那黄帝炎帝便是亲兄弟了。可民间野史言之凿凿,说炎帝的神农国传承了八世,最后传到一位叫做姜榆罔的皇帝手里,这才被黄帝打败,改朝换代,有了如今的轩辕国的。难不成这两位亲兄弟竟相差了好几百岁?
再说女娲抟土造人,这就更扯了,既然所有人都是女娲造的,那女娲又是从哪儿来的?还有天上那诸多神仙,难不成都是女娲造的?
当然,这些疑问并不能浇灭我听国师讲学的热情。
今日又轮到国师讲学了,现下他正讲到:“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发为星辰。”说的是盘古开天辟地、身化万物的典故。
说起来,关于到底是谁开天辟地,创造了世间万物,我也是有疑问的,国师讲的这个版本,毫无疑问是出自我朝正史记载,自然算是正版。但我也看过不少的民间版本,与正版的说法迥异,姑且将之算作盗版。正版说的是盘古开天辟地,身化万物,且这位老神仙自始自终都是人的模样,但盗版,有的说盘古是人首龙身,有的说开天辟地的根本就是一条叫做九阴的烛龙。
如此南辕北辙,这叫我如何能忍?于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决定再同国师辩一辩。
“国师,国师…”毕竟是在课堂上,我也不好过于放肆,只得压着嗓子喊,喊了半日,也未见国师朝我看上一眼。唉,这些年国师年纪大了,听力愈发的不好了,前几次我也是如此这般的音量叫他,多叫几回总能听见,如今这是彻底听不到了。这么想着,我便对国师生出些同情来,看来得同父王说说,日后早朝时,得将国师的位置往龙椅跟前挪一挪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眼下这一关还得过。好在我也一向是不拘泥于什么形象身份的,于是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国师,学生有个问题。”想着他耳朵不好使,我特地将音量又提高了不少。
国师飘逸的白胡子在空中顿了顿,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从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读到一丝烦躁。只听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公主请讲。”
我再定睛看时,只见他仍是一脸的风轻云淡。奇怪,难道方才是我眼花了?
“敢问国师,盘古究竟是人呢,还是龙呢,或者是人首龙身呢?”我收敛心神,规规矩矩地提问。
“我朝历纪中有言,盘古化身万物之时,四肢五体化作四极五岳,既有四肢,自然是人。”国师老神在在地回答。
“那为何民间又有烛龙身化万物一说?又有盘古人首龙身一说?”我追问。
“民间传说多是杜撰,不足为信。公主当以我朝历纪为准。”嗯,不愧是国师,他这个回答既一口堵死了我,又叫人捉不住错处,堪称典范。
但我向来是个认真做学问的人,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我继续追问:“会不会盘古其实是烛龙变的?”所谓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嘛,虽说本公主的学问才堪堪起步,但做学问的优良品质却是一定要坚持的。
但是很显然,国师并不这样认为。
“公主!”国师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痛心疾首地摇头:“这世间并无真龙,您贵为公主,怎可轻信民间的不实传言呐!”
“哦哦,是的是的…”我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国师这把年纪了,耳朵又不好使,我怕若真逆了他的心意,他再一着急上火,又生出什么其他毛病来,到时我又躲不过一顿责罚。再说国师言之凿凿,我自然是信的,我只是觉得既然世间并无真龙,那最初写书之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杜撰出一条有名有姓的龙,来混淆本公主的视听。
我准备给自己打个圆场,将此事就此揭过,于是笑眯眯的说:“嘿嘿,您说我朝这历纪写的,也忒有歧义,明明大家都是人,何必又自称什么神龙的后人。”
这话一出我便后悔了,质疑自家祖先,这可是大逆不道。但终究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我慌忙心虚地四下张望了一圈,还好还好,大家都是孩子,并没有谁同我这话较真的,只是一个个的,表情看起来略显呆滞。我拍拍胸口,偷偷松了口气。
然而,就这么突兀的,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吓得我连忙又四下张望了一圈。奇怪,大家都还呆滞着,并没有人在笑啊。
莫非是本公主思虑过度,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