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卖萌小议

张雪雪

语言作为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能够敏捷地反映着社会生活的变化。随着萌文化的持续升温，语言卖萌已成为人们日常交际中的普遍现象。据百度指数显示，自2011年起，“萌”逐渐进入媒体报道，为大多数年轻人所喜爱和追捧。到2012年，“萌”在媒体中的使用频率呈上升趋势，许多语言社团开始关注和使用萌语，语言卖萌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阶段。2013年，萌语的使用人群和范围迅猛增加，席卷众多语言使用领域，萌语不仅在自媒体和日常交际中大行其道，甚至在大型活动宣传和政府工作招聘中，也同样大受青睐。2014年，萌语热度不减，使用频率居高不下，2014年11月到12月的百度指数显示（见图1、图2），其整体使用频率呈波浪状起伏，这种指数走势与典型的日常用语的需求模式基本一致，语言使用者对于“萌”的使用，已不再限于特殊场合、特殊人群、特殊目的，它完全褪去了外来语的色彩^[1]，逐渐本土化，被广泛使用。语言卖萌也成为交际中一种自然而理想的风格和状态。

图1

图2

在这个“无萌不语”的时代，语言也要向卖萌“投降”。由于交际中的卖萌心理要求，语言中出现了大量特定的形式，为人们尽情表达情绪、调侃打趣提供了更多的表达手段。据我们考察，语言“卖萌”的方式主要有如下种类。

一 语音转换

有意识地改变语言原本正确的读音去增强语言表达的趣味性和感染力是制造“萌感”的重要方式，主要包括：

1.变更声母或者韵母的读音，使词语听起来新奇活泼，用这种不正规的读音增加听话者的喜感，使交际过程轻松随意。如将“坏人”读成“坏银”，“人家”说成“伦家”，“喜欢”说成“稀饭”，“孩子”称为“孩纸”，“妹子”喊成“妹纸”等，这些语音的变异不仅使语言显得幽默可爱，更拉近了交际双方的距离。

2.模仿儿童或者方言的发音，更增加了语言的吸引力。如将“大师兄”读成“大西轰”，“爸爸”读成“粑粑”，“妈妈”读成“麻麻”等。人们常常用“于麻麻”称呼电视剧制片人于正，其中意义非常复杂。“于麻麻”这个称呼有对他打扮普通、亲民而产生的一种亲切感的认可和赞赏，但是更多的是讽刺和调侃他拍出的很多缺乏深度和逻辑的“神剧”。再如用“内牛满面”代替“泪流满面”，用故意出错的汉字和本义产生强烈的违和感，加深了说话者某种激动的情绪，同时也让听话者心领神会，为这个巧妙的萌语而暗自发笑。

3.采用合音或者同时改变声调的方式，用简单的语音形式表达词语意义之外更为丰富的语境意义。如将“不知道”说成“不造”，“男朋友”说成“男票”，“不要这样子”说成“表酱紫”等，语言简洁又活泼喜人；又如将“哎哟”说成“矮油”，“辉煌”说成“回晃”，模仿东北口音，使之与普通话产生强烈的反差，让人联想到东北小品的语言，倍感幽默亲切。

二 词语重叠

为了达到“萌”的效果，人们还采用了词语重叠的方式去增加语言的表现力。卖萌重叠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重叠，它增加了重叠单位的语用意义。利用卖萌重叠可以补充说话者的情貌、语气、态度、立场等辅助信息，同时也有拉近交际双方距离、流露说话者的心情、活跃交际气氛等语用功能。

1.ABB式重叠

近来，儿童语言备受追捧，ABB式的叠连形式也成为语言卖萌的重要方式。为了让儿童更易习得新的词语，理解语言的具体所指，父母在教授儿童学习词语时通常会舍去词中的非核心成分而将核心成分叠连起来，将非同音的双音节词变成同音叠连的双音节词，如将“汽车”说成“车车”，“杯子”说成“杯杯”，“台灯”说成“灯灯”。儿童本性天真无邪，表情萌态百出，ABB式正是模仿儿童语言而来的一种新的语言卖萌方式。

ABB式通常是将动宾式离合词中的宾语叠连，在表达一种行为的同时传递了一份卖萌的情态，如“睡觉觉”“洗澡澡”“喝水水”等。离合词两个词素之间的联系相对较为松散，中间可以插入一些其他的成分，如“洗个澡”“喝口水”“睡会儿觉”。这一类词往往可以表达一个较完整的事件过程且词形多能扩展，所以在口语中当说话者将AB式变为ABB式后，交际双方并不会感到突兀。

2.AAA式重叠

除了ABB式的叠连外，动词的AAA式叠连也正被语言卖萌者越用越热。传统的动词AAA式主要用于对听话者从事的某种持续活动的抱怨情绪，表达出说话者不耐烦、不满意的心态。

玩玩玩，如果玩能让你考出大学，就天天让你玩！（电视剧《快乐星球》）

说说说，你除了说还会做点什么？

吃吃吃，当心吃胖！

传统的动词AAA式叠连一般是听话者长时间反复从事某一种活动，而说话人对这个活动非常不满，动词词形重复得越长表示反对的情绪越强烈。这种表达形式明显违背了交际对话中的合作原则，借以引起听话者的重视，从而达到劝诫制止的目的。而在这个语言卖萌的时代，动词的AAA式叠连有了新的内涵，它退去了抱怨的情绪色彩，增添了说话者悠然自得的心理状态，对于自己反复从事的活动并没有感到烦闷反而多了一份轻松的自嘲或者自我的愉悦情怀。

双十一到啰，我要买买买啰！

回家一趟就是幸福，沉浸在吃吃吃的海洋中！

又是下雨天，可以睡睡睡啦！

淘宝上买的美丽衣服快到了，下个星期就等着穿穿穿吧！

传统的动词AAA式的叠连大多用于对听话者的责难，后面也通常会加上继续这种活动的严重后果。“卖萌”AAA式叠连主要用在自己的身上，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热衷，叠连不再是为了引起听话者注意而进行的刻意重复，反而是对一件事充满欣悦和期待的自然表达。为了增强“萌”的效果，人们时常模仿儿童发音，在使用AAA式叠连时还将语音刻意地进行了改动。儿童在初步学习语言时因其发音器官发育不成熟、练习时间短、教授者发音差异大等客观原因而无法完全准确无误地发出字音，通常出现变调、掉音、增音等情况。在交际过程中，许多AAA式叠连的词语被刻意扭曲其读音的情况比比皆是，如将“吃吃吃”读成“次次次”，“穿穿穿”读成“窜窜窜”，“睡睡睡”读成“碎碎碎”等。

三 “萌句”例说

网络新闻媒体的迅猛发展，使得新闻事件的受众范围扩大，人们可以通过自媒体时刻调侃社会上发生的新鲜事。在如潮的大众评论中，一些卖萌“神句”会成为“热语”，迅速进入人们的交际中，并产生多种灵活的用法和多种语用意义。由于人们对这一热点问题有着共同的关注，所以新选择的卖萌语句在交际的人群中有着共同的知识背景，大家会把它和与之相关的事件直接联系起来，从而领会说话者要表达的真实的语义。

1.“有钱就是任性！”

这是网友调侃一件网络诈骗事件而引发的网络流行语，本义是对有钱人奢侈荒唐的行事风格的嘲讽，现在多用于调侃与自己预想的结果或者发展不一致的事情。它以事外人或者长辈的角度去“批评”局中人（老板、上司、老师等）“任性”，实际上自己的角色并没有能力或者资格去批评执事人，但还是一本正经、若无其事地批评他“任性”，以达到与实际形成反差的效果，在看似冷静理性的“批评”下，映射出说话人对现实的无奈反抗，达到了一种冷幽默的效果。

2.“还能愉快地玩耍吗？”

本用于小孩子对玩伴能否和自己继续玩耍下去的可爱憨萌的发问。现在“玩耍”泛化为一切活动，用于调侃活动参与者之间的关系是否还能继续维持。这句话模仿了儿童语言，使说话人萌态尽显，又可以用这种简短的句子表达比较复杂、隐晦的语义。如：“我不能和老板愉快地玩耍了！”——实际上是表达想辞职的意向；“学校这么晚才放假，还想跟我们愉快地玩耍吗？”——实际上是说学校放假的时间不合理。

3.“伐开心，要抱抱。”

这是仿照方言改变了动词的语音，利用动词重叠来达到卖萌的效果。心情不好的女生常常在情人面前说这句话来撒娇、发嗲、求安慰，“抱抱”谐音“包包”，暗示男朋友既要抱抱以表示对女朋友的心疼，又要为她买包包，用物质来进行补偿。

4.“我也是醉了。”

来源于DOTA游戏，大意相当于“我服了”。这句话在交际中用于感叹或者讽刺自己感到无奈或者无能为力的事情。以“醉”代“服”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人的“醉态”，增加了语言的幽默色彩。

潘文国先生认为，语言是一个自足的动态系统，每一种语言编码都是交际者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语言形式的出现不是随机的，背后必有原因。语言卖萌成为年轻人交际的普遍现象，这种语言使用者的年龄范围正向高龄和低龄两端延伸，下至低龄儿童上至中老年人都形成了这种“卖萌”的语言表达倾向。

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人们交流的平台不断扩展，相比于传统的面对面交流方式，语言传播的速度和交际的机会得到了大大提升。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出现后，往往由于其新奇的形式和灵活的用法被多数网民所青睐，进而得到快速而广泛的传播。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快、压力大，语言卖萌是生活中成本低、效果好的减压方式，只需要将语言中的某些要素做一下改变，就能“扮萌”“卖萌”，放松高压下紧张的心绪，愉悦彼此的心情，语言卖萌为什么会受到大众追捧也就不言而喻了。

（原载《中国语情》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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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萌”在古代有两种意义，做名词时指草木的新芽，比喻新生的事物；做动词时表示草木发芽，有开始、开端的意思。公元7世纪“萌”被日本借用为“萌え”表示植物发芽，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被日本动漫爱好者引入漫画语言，成为年轻人的常用语，用于表示对某一种形象或事物的好感甚至是迷恋。经过演变和互动，“萌え”又被汉语作为外借词吸收，“萌”的内涵也不断延展。现在“萌”广泛地用于描述能给人带来喜感和美感的人和物，如活泼天真的儿童少女，或者阳光可爱的大男孩以及表情搞怪的宠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