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丐僧

【原典】

济南一僧，不知何许人。赤足衣百衲①，日于芙蓉、明湖诸馆，诵经抄募。与以酒食、钱、粟，皆弗受，叩所需，又不答。终日未尝见其餐饭。或劝之曰：“师既不茹荤酒，当募山村僻巷中，何日日往来于膻闹②之场？”僧合眸讽诵，睫毛长指许，不闻。少选，又语之，僧遽张目厉声曰：“要如此化！”又诵不已。

久之，自出而去，或从其后，固诘其必如此之故，走不应。叩之数四，又厉声曰：“非汝所知！老僧要如此化！”积数日，忽出南城，卧道侧如僵，三日不动。居民恐其饿死，贻累近郭，因集劝他徙。欲饭，饭之，欲钱，钱之，僧瞑然不动，群摇而语之。僧怒，于衲中出短刀，自剖其腹，以手入内，理肠于道，而气随绝。众骇，告郡，藁葬③之。异日为犬所穴，席见；踏之似空，发视之，席封如故，犹空茧然。

【注释】

①百衲：即百衲衣，僧服。百衲：谓以碎布缝缀。②膻闹：膻腥喧闹，谓不洁不静。③藁葬：草草埋葬。此指以藁荐、芦席裹尸埋葬。

【译文】

济南有个和尚，没有人知道他是哪里的人。赤脚，穿一身百衲衣，整天在芙蓉、明湖这些繁华地方的楼馆附近诵经募化。人们给他酒食、钱、粮米，他都不要；问他要什么，又不肯回答。从来没有人见他吃过饭。有人劝他道：“禅师既然不吃酒肉，就该到荒村小巷去化缘，何必天天往来于这些繁华场所呢？”和尚闭目诵经，眼睫毛有一指多长，好像根本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有人又对他说了一遍。和尚忽然睁开眼厉声说道：“就要如此化缘！”接着又念起经来。

和尚念了好久才径自离去。有人跟随在他身后，再三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化缘。和尚只顾往前走，一声不吭。跟的人再三问他，和尚又厉声说：“这你不懂，老和尚我就要这样募化！”又过了几天，他忽然出了城南门，躺在道边像个僵尸似的，一连三天动也不动。附近的居民怕他饿死，连累他们，便一起劝他换个地方，要饭给饭，要钱给钱。和尚仍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众人就一边摇晃他一边跟他说。和尚大发脾气，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把短刀，对准肚子就割了下去，还将手伸进腹腔，一截一截地整理肠子，随后就死了。众人大为惊恐，告到官府，官府派人将他草草地埋葬了。过了几天，野狗在和尚的坟上扒开一个洞，露出了席子。人们踩一下，席筒子好像是空的。打开一看，裹尸的席子卷得好好的，尸体已经没有了，留下一个大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