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二时正惊天变,龙隐于世二十一

  • 者们
  • 求为是非
  • 3824字
  • 2020-02-26 17:40:42

钱万返迈着步子,身边跟了几位学士,他们引着他经过六和殿,钱万返身子向前弓着,这个过程中他还好整以暇,整了整自己的帽子。

几位学士先低着头扣了扣文渊阁某书房的门,里面并没有声音,接着其中一位唉了一声,另一位轻轻跺了跺脚,钱万返看着他们,也摇着头,接着把他们推开,几位学士被他这么推开时有些迷茫,接着钱万返张着两指敲了敲门框的一处方形突起,“明阳兄,在下前来取算签了。”

“明阳兄?”钱万返又呼了几声,最后不得不叫出声,门内没应答,他回头看看另几位学士。

“这薛明阳怎么一回事,你们确定他在屋中?”

“我等怎敢欺骗万返公,皇后曾一早到文渊阁听薛先生讲一些书的注,薛先生为了这事从昨天就开始研究书注,我们傍晚时曾到这敲门告退,薛先生哼了声就没再回应。”

“今早皇后来这儿听书了吗?”

“来了。”

钱万返领着他们到书阁的侧面,日光透过了窗户,“这怎么回事,我以为文渊阁是个复杂的地方,钥匙要交给门童,图书要交给专门负责管理的官吏,甚至通知事情的人都要设置的,现在呢,我们要进去,不仅没有钥匙,甚至从早上薛明阳讲完书你们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莫非你们真的这么纯粹吗,只是拿几本书读读,讲讲别人听不懂的道理就行了?”

“万返公且莫怒!这些的确都设置了的,甚至原来更多,每个人都要负责一柜书来着,还要贴标签,负责保养书籍,有时还要涂书油的。”

“这我可没听说过。”钱万返将一只眼透过了窗纸,模糊地瞧见里面一张桌子,椅子上躺着个帽子戴歪的人,那人身子稍微一起一伏,半身趴在桌上,桌上十几本书横放着,地下也有一本。

“你们瞧啊!他一个大学士,把你们辛苦保存的书籍就那么胡乱放成那样!”钱万返捏着胡子。几个学士凑过去,看了眼后回头面面相觑。

“明阳兄!”钱万返拿拳头打了一下窗框,上面飘下些灰尘,钱万返看了看手掌,上面粘了些土以至变得有些脏。

薛明阳忽而将身子抬起来,扶着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书,呆了一会,于是钱万返又喊了他一声。

薛明阳踉踉跄跄地开了门,他仍讲不出话,“这些书···怎么会乱成这样···”薛明阳喃喃,“可并不是我,我不记得了。”

钱万返跟他谈了谈门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屋里某个人睡着,外面的人却无法开门进来,如果这个人睡得很好···”

“···门锁上了?”薛明阳皱着眉头,想继续讲话,但看钱万返的神色就没继续往下讲。

“现在讨论门的问题已经没用了,我们需要采光楼的钥匙。”

“钥匙···”薛明阳感到很恶心,他看这个人的脸色,接着看另一个人,接着正了正冠,揉揉鼻梁,“现在是何时?”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万返公,在下入文渊四十年,清晨时从不会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倒,而这些书也不会摆成这样,而门锁着,你们想,既然我自己在屋内,为何会锁了门?我没有锁过门。”薛明阳眼眶深陷,就那么瞧着所有人。

“还有半个钟辰就要为海河殿下演算,所以我得先取了算签。”钱万返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你也老了,我近日躺在床上有时也会感到孤单,虽然我与我妻相隔已久,可昨晚忽而梦到她了。”几位学士侍在一侧捡着书,薛明阳看着他们轻轻扑打书上蒙着的尘土,皱着眉。

“你梦到什么了?”薛明阳从某条书屉里拿出钥匙递给他,接着跟在他后面。

“我们并没有讲话,她很严肃地看着我,好像我今日做错了什么似的,如果最近我的确做错了什么,明阳兄,你早就在家宗宴时借酒意讽刺出来了,可她为什么就那样看着我呢?”

薛明阳憔悴着脸,眼睛眯着缝,“万返公,我平日是乐于解梦的,可今日精神却始终不够集中,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了,就在那场酒宴上你就能看出来,咱们对过那么多场角戏,可我现在没有这种精神了!”他懊恼地拍着脑袋。

“你刚正好帽子,现在又歪了明阳兄。”钱万返同他登上八层悬梯,他们走的很慢,也聊了不少东西,薛明阳出了点汗,精神渐渐提高了。

“你既梦到令先弦,这表明是关于家人的问题。”薛明阳一根手指轻轻扣着额头,“令弦眉头皱着,这表明出了某些问题,对不起万返公,事实上,她没讲出什么话,其实是你自己在意识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只是隐约感到某些问题出现了,或者说你仅仅意识到了某些模糊的问题。”

“也许我忘了,关于家人吗?总之,不错,也许,可也不尽然。”他经薛明阳的手开了文渊阁顶采光楼的大门。

钱万返瞧见两柱理石通天,阁楼整个是至暗的,他们陷进阴暗处,而前方顶处圆穹顶开着,日光自顶部照进来,像晒着发白的海盐聚在尽头形成一圈至白的圆环,当中一只封口的黑筒静静站着,他们看到了,停下脚步,现在正是橙三时。

钱万返将晒得滚烫的黑筒托起,“明阳兄,你摸摸,有些烫。”

“我为什么要摸?”薛明阳掂量了一番黑筒,“这筒在这间阁楼大概采了多久光?”

“一月有余。”钱万返抬头看了看天空,平了平袖子上的褶,继续整理了一番官帽跟胡子,一边问薛明阳,“明阳兄我这番模样怎样?”

薛明阳没瞧他,还在看着黑筒,随便讲了句,“万返公何时开始注意起仪表来了?”他手指轻轻抚摸着黑筒一圈密封的缝隙,以确保整个装算签的筒始终没有打开过,“万返公,这筒里,装着什么签?”

“所有需要的签都有,签者,所以敬天事鬼也,取天意以证人道。”钱万返道。

“别来墨丘那一套,万返公,你刚才这句话的落脚点在人道上,所以你这么演算,其实也不过做做人道的把戏罢了。”薛明阳胡子又神气起来了。

“怎么,薛明阳,你刚刚讲自己老了,现在又变回来了?”

“万返公,那话是你讲的,我只要活着,能发挥一个叫薛明阳的人的作用,就不觉得自己老。你那筒里,大概全是上吉签。”

“不错,这整个演算仅仅是个过场,而采光本身也是。国家需要信仰,演算的形式本身保证了在天道上天汉是受到庇佑的,所以演算的结果必须是顺利的,这将加深人们对国家的认可,我们必须不计一切地保证国家的治安···”

“···不错,这点我同意,万返公,虽然你这么一个维护自己形象的手段很奇怪,但根据其效果来看倒还不赖。”

“鱼筌之辩留到傍晚工作结束时,咱们两个聚到某家小酒栈继续辩论,现在老头得走了。”

“万返公,你这身装扮很不错的,我都想写点诗颂颂了。”薛明阳站在阴影内,而钱万返听了他的话意气风发了,拿着黑筒快步地走了。

当橙四时,百官并陈,琥珀香就那么烧着,几位宫女在某些固定的地方站着,零散的宦官焦急地走来走去,他们有时会在几个宫女面前停下,讲几句“我们怎么办,现在无事可做了,那么我们怎么办?”官员们当然也在小声交谈,三公之一的薛明阳却没跟同为御臣的病怏怏的朱之臻搭话。数重帷帐将这些人与内廷隔着,透过轻纱帐子,六位辅算官铺着卦象,钱万返举着签筒,六个人讲着什么,海河站在中央,海过隐实帝在他们之外,而端木皇后倚着他的身子。

演算开始了,某人讲了一句“算启”,于是海过隐实大帝轻轻捏了一下端木后的胳膊,后者哎呀了一声,“不错,我当年,嗯,还有咱们当年也是这样。”海过隐实道,他们的确为能够在此重新看到钱万返演算而欣喜,但这么一来整个演算的气氛就不够严肃了,于是算官们向他们示意,封着的黑筒被打开了,所有签子背对着他们。

钱万返做着一些手势,接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其他人铺好的卦象图,他跟海河讲了几句话,海河当然很积极,他回答得很慢并且时常思考一些精确的词,钱万返偶尔点一下头,手势仍旧不断而且变幻,大家看着他的手势,琥珀香慢慢飘了进来,现在大家都不讲话了,因为钱万返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某只签子,于是有一人将签取出,放在一处卦位,过程持续进行直到所有卦位都被放满签子。

帷幕之外的薛明阳正思考着些事情,他寻思既然演算的结果是既定的并且一定是符合当前国家的形势的,那么钱万返知道自己应当算出来什么,然而为何整个过程仍然要这么琐屑呢?他怀疑地转了转头,看到身边的朱之臻发着抖,浑身冒着汗,便拍了拍对方,朱之臻忽而长身直立,也攥紧了薛明阳的长袍袖子,“不必担心,之臻公,这是一件小事。”

帷幕之内的钱万返将某只签子取出来,“正是此签,你们将其翻面后读出来罢!”他声音洪亮,某位算官手中摊放着签子,另一人拿着削刀,将染着签子的墨痕逐渐削下来,于是签中的字不断露出来。

接着拿签子的人将签子疯狂地丢了出去,大叫了一声,签子碰到了帷幕,拿刻刀的人拼了命地跪下磕头,海河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接着站到父亲的身边。

海过隐实愣住,指着帷幕底的签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其实是在询问钱万返,钱万返顿生怀疑,他径直地走到帷帐边,捡起签子,接着默读了一遍。

端木皇后看到钱万返身子一歪,几欲倒下,怒道,“万返公,签子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钱万返想将签子折断,无奈是铜做,他接着捡起另一根无关紧要的签子,读了读,脸色又是一白,接着将签子丢在地上。

某算官是时冷静地过去将其拾起,朗读道,“死签,二十一。”一边将签展示给所有人看。

海过隐实攥着拳头,额现青龙,他虽不能识全签子上的字,却认出了一个死字和一个一字,他怒极而斥,“我们是要算什么!内容不应当是海河何时即位,在位多久吗,钱万返公你,在算些什么?”

算官大声讲着,帷幕后所有人都向前靠拢,听着里面的话。钱万返背着身子,他毫无应变能力,倘若他能捏着签子,即便内容是那样的,他也可以谎称一个假的,然而事实永远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之所以没有算出何时在位,因为根本无此命数,因为万返公算出来另一项事实,这项事实导致海河殿下不能即位。”算官高声道,他举着算签,疾呼道,“这是天命!我们岂能违背天意!”他狂乱地将所有签子都翻了面,所有的签子都写着“死签,二十一”。

“那事实是什么!钱万返他到底算出了什么!”海过隐实攻心而作拔剑状。

“海河殿下,会死在二十一岁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