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杰坐在桥上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恩哥则是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看向灯火阑珊的湖面,周围寂静的有些阴森可怕。
高三时的高考能纪念的只是老猪帮我背着装满课外书的麻袋,以及和解放登上二十层没有修建好的顶楼,然后在让人颤抖的风中看向生活三年却无比陌生的城市还有和权哥一起在夜里用小电灯看小说等一些少得可怜的回忆。这次的高考告别仪式,似乎我们都有了经验,或许是懵懂的心开始懂得怎样去怀念。尽管高考后学校周边的宾馆以及网吧爆满,到处都是期待已久的狂欢,可再也不会有不学习时偷着乐的趣味。青青她们几个女孩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没有想过去找她们,毕竟高考之后,她们也有自己的事要解决。我们班几个单身的又没有其他爱好的人只能在狭小的校区里游荡,老师和中学的人已经走光,剩下的几个女生还在楼下聊天唱歌。其中就有丁丁在那里,她是我们班一个顶可爱的女孩,努力向上,即使大学毕业后也坚守着自己的纯真,真让我羡慕。记得她在英语课上为了鼓舞我们,唱了一首《挥着翅膀的女孩》,动听至极。如果当时我的手里有录音机,将来说不准还能给她出唱片。此后每当她不想学习时,我们就可以在晚自习后空荡的教室听到她婉转的歌声。每次,我都会留到最后,享受着这样难得的时光。英语课上,丁丁也会帮没有完成作业的人接受处罚,也就是表演一个节目,当然,我们善良的丁丁最自信的还是歌唱。很多同学听她唱歌时只是小声议论,把她当作只会唱歌,成绩却不怎么好的傻妞,从没有把她当作真正的歌者,看不到她身上金灿灿的比任何人都要耀眼的优秀。所以,我每当这样的时刻,都会听到落泪。
我和雪杰陪她聊了会天,她说想回寝室洗洗东西,我们也就和她挥手。无事可干,恩哥提议来一次深夜远行,我们便打算去高速公路的那边新修建的森林公园看看。丁丁都快要淹没在寝室楼下的路灯外,我们邀请她一起去玩,从黑夜里飘出来的声音告诉我们她拒绝了。好吧,只有恩哥和我还有雪杰组成了三人行。
关于恩哥,恩哥和雪杰一样是三战,也就是高六。年龄应该和雪杰差不多大,尽管以后的同学聚会,他都说自己没有我大,可是他的脸庞和雪杰一样沧桑,看着像是三十的样子。可他每次见面,亲切自然地喊我明哥,让我逐渐对他的年龄也就释然了。恩哥皮肤黝黑,和我们班那个娘里娘气的班长有一拼,个子小小的,身体却十分结实。大学后,他开始发福,用他的话说:“我的腹肌这是九九归一了”。一路上,他喜欢拿雪杰的羞涩以及他的多次失败找乐子,雪杰从来只是笑笑,然后用笨拙的语言反击。
我们从学校出发,趁着夜色微弱的光亮辨识方向,穿过地下通道时,可以清晰地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头顶急速行驶的车辆划破空气的嗖嗖声。这个地下通道就是那次雪夜我因为恐惧而放弃走过的地方,这次穿过,反而有了一种征服恐惧的快感。原来通道那边是一处村落,影影绰绰的杨树在村子上空摇摆晃动,这里的房子很少有人的生气,死寂沉沉,唯有几只即将归家的小狗懒洋洋地吠叫几声后,离开了。我们在路途后半段很少说话,真奇怪,这突如其来的用来放松的大把时光里并没有给我们痛快之感,取而代之的却是无事可做后的迷茫。就像是一辈子都勤勤恳恳上班的人,突然有一天退休了,才发现自己除了上班什么也不会做了。
走过村落又沿着车辆稀少,人迹罕至的公路走了一段路,没有路灯的照耀,我们走得十分谨慎,害怕有蛇。因为那座森林公园正在修建,我们只能从小门进入,一大片荒废起来的庄稼地长满了矮树青草,密密匝匝还有干枯的枝叶横亘其间。再往前走就是一围人造镜湖,可以听到蛙声蟋蟀声幽幽传来。沿着湖边新铺的石板路走了半个圈才看到森林公园的真正要展示给游客的面貌。踏上一丛修竹隐藏起来的石板小路爬坡而上,左转右转终于走上湖面上搭起的木质横桥,因是完工不久,走在上面还吱吱作响。其实这里也有一些我们学校的同学,他们的声音和脚步萍踪侠影般让我们零星捕捉。他们在远处放起红彤彤的孔明灯,黑夜里站着,嘻嘻笑出几声。我们也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傻傻看了一会儿,灯在风中飘摇远去。虽然不知道灯里藏下怎样美好迷人的愿望,我还是担心万一火不灭会不会点燃谁家的房子。当大灯笼最后变成不可触摸的红点后,我由于脖子疼低下头静静欣赏湖面映着的水月。
平时雪杰只是有些婆婆妈妈,不知道今夜怎么回事,他完全放开心扉成了话唠。一会儿问起我家里几个人,一会儿又问恩哥暑假要去哪里,最后又陷入了自顾自怜的絮叨当中。最后,看我们没有再搭理他,他便一屁股坐在桥板上,说是累了。恩哥试图把他拉起,也不是怕他脏了裤子,只是无事可做的练力气。他最终也拉累了,又开始嘲笑雪杰的胸无大志,没有出息。我呢,当时看到雪杰坐在桥上,觉得很有意思,又想起“醉卧沙场君莫笑”这样的诗句来,便也坐下来。坐下来之后又觉得手放哪里都不自然,只能用手抠黑色木板上的木刺。本打算之后买两瓶啤酒喝,可那里的饮料太贵只能作罢。
我忘记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的,只记得在路上还遇到大理和他的几个朋友坐着三轮一起也正要回去,他还向我们打招呼。我也向他说着再见,以后有机会再聊。多么美丽的谎言,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一次挥手鬼知道哪年还会再见!
第二天的早晨,很多外面的同学以及半夜归来的同学开始了彼此挥手告别。当时的我正站在二楼我们教室的门外,下面是逐渐离开的同学。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扇漆木成块,年轮般炸裂的门外吧。应该是从高二开始吧,不管是夜自习结束还是放学回家,我喜欢最后一个走,享受着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孤独感,这是我至今也不愿与人分享的乐趣。我看到雪杰的哥哥来接他,因为他的哥哥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跑公交,三十岁不到的人和雪杰走在一起像是父子。我还看到长清,坤振,家宴的离开甚至浩宇也用他微胖的身体步履沉重地扛着被子离开。我还看到我们班主任骑着她的电车摇晃几下后开出了学校的铁门。她的脸更加苍老,头发凌乱灰白,用袁娇的话说,就像是一丛秋日的杂草。说起袁娇,她一定和那个和她一起从市里为躲避不能留级的政策而逃难到这个小县城的哥哥一起乘着大巴回去了吧,那个哥哥虽然很猥琐,但毕竟人畜无害,与同学们总是保持着适当的陌生。毕竟也是同学一场,我还是对他有些感情的。最后,我看到了那个我心底默念,渴望再见到的白雪。她那天穿了一件米黄色风衣,厚厚的眼镜后面眼睛有些红肿,可当她回头回应我的告别时还是露出了灿烂如向日葵的微笑。或许是因为她那件漂亮的衣服和手里笨重而过时的黑色麻布口袋极不相称,当她和我挥手后又不自然地躲避我的视线,希望我只看到她的美好,忽略身上的不堪。可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们任何一个人难道不都是被折磨地面目全非?我伤心地知道她的自卑,并向她展示我宽容和理解的嘴角上扬。尽管如此,她走得还是有些匆忙,似乎被什么一直赶着走似的。她的一切我都很欣赏,因为我心中坚持认为那些倔强中命运赐予的自卑本来就不会属于她。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看到莉莉,那个带走我真正意义上初恋的女孩。我回头看向她最后一次坐过的书桌,干净明亮,她没有给这里留下任何她存在的痕迹,不知道下一次这里又会坐下哪个心存梦想的女孩!
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完,我们这群闹哄哄,心存不甘的少年最后终于把安静和妥协还给了这片重生之地,窗外的梧桐树一如既往地张开了绿色的手掌,枯枝上几只乌鸦正在搭起新巢。
我的父亲和姐姐一起到县城接的我。姐姐故作神秘地说有个东西给我,我混乱的脑子猜不出来。当我姐姐把手机盒子给我时,我看到了一部也是我家里最昂贵的电器——三星智能手机。原来那天我父亲找我拿钱就是已经准备给我买手机了,感动之余竟然还是有责怪的,他应该早些给我,好让我对于我最后一个高中留下更多有记录性的照片以供回忆。此后几年,我得到了很多,尽管我有了手机,有了收纳箱,可那些身外之物还是不管我多么努力去挽留还是被遗失在我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慢慢的,我明白了,或许经历过的终究要被丢失在时间的绞碎机里吧,然后只能依靠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来拼凑出遥不可及的故事。
在这个流行分别的年代,我们都还没有学会如何告别。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