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有点意思。”我说:“瞎子找助理——我看那上面写的工资可不低,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干什么工作也和你没关系,你还是别打听了。”烟酒店老板看着我,看了好一会,才无奈地说:“她眼睛不好,可能是想找个眼睛好的帮手,说白了就是养一条会说话的导盲犬。你想想,她年轻漂亮,眼睛又瞎,你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搁身边她能放心?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别跟我这起腻了。”
“你跟这个瞎子很熟?”
“不熟,我们根本就不认识。”烟酒店老板说:“可是陪她来贴启事的人我认识,你惹不起,是个大人物,经常上报纸电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当然,他也认出了我——我们站着聊了一会,那个女人给了我一些钱,说如果有你这样不靠谱的人打听工作一律挡驾,还说这些钱是补偿我的损失。”
“你能有什么损失?”我笑了。
“你刚才不就给我造成了损失?”烟酒店老板斜眼看我:“你没看到刚才有一男一女离开?”
他说得很淡然,已经不需要太多废话,也不需要再和我客气。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继续问。
“很早就来了,今天早晨我开门的时候,她就在电线杆子上贴启示,听到开门声和我聊了一会,我是六点钟准时开门。”
“你们既然不熟,她怎么还把这事交给你?”我咄咄逼人地追问:“我一直以为东北人都讲义气,没想到也有败类,跟自家兄弟都不说实话。”
烟酒店老板明显露出嫌恶的情绪:“你可别这么说,我们不熟,还真算不上什么朋友——我和所有来买东西的人都这样,不分男女,你当真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再说了,我有什么必要和你撒谎,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跟你费这唾沫。”
我笑了。
我不怕他生气,就怕他不张嘴,只要他张嘴,我总能捕捉到有用的信息,一个人情绪激动时下意识说出的话更有价值。
“很高兴你不拿我当朋友,这样我也就没什么难为情的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卖给我的烟是假的?还有你这里的酒,也都是半真半假,货架子上摆的是真的,下面藏着假的,真的卖给熟人,假的卖给生人,我说的没错吧。”
烟酒店老板看着我愣住了。
我阴险地笑,看着他继续说:“你知道什么人最难缠吗?像我这样的穷人,穷凶极恶听说过吧,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出门就拿烟和小票找个说理的地方,我还就不信了,还能反了你们这帮奸商,别忘了这是谁的天下!是谁在当家!假一赔十,你丫就等着给我数钱吧。”
“你这钱我拿得踏实,理直气壮,谁让你坑害劳动人民,我这是替天行道,替天下穷苦大众伸张正义,官司打到天边也占理。”
我看着烟酒店老板不停冷笑。
“七块五的烟翻十倍也就是七十五,我给你一百,算是认栽了,兄弟你厉害,行不行?”烟酒店老板说:“你也别跟我这耍三青子,哥哥我年轻的时候也混过,不是怕你,只是现在学好了,和气生财——你去斜对过那家烟酒店,就是街对面那家,她那里全都是假货,一样真的没有,是个半老不老的娘们儿开的,这条街生意数她最好,也不知道她上边有什么人,你去告她,不过别说是我说的,我谢谢你。”
“欺负女人没名,我还就跟你死磕了,谁让你许我了!要不我出门把你刚才说的话跟街对面娘们儿学一遍,你不是说想知道她上面是什么人吗?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烟酒店老板铁青着脸,哑口无言,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烟,我手里掂着烟看着他,这种人外强中干还能把我怎么着?其实这烟我还没抽,根本不知道真假,只是依靠常理推断,没想到还让我说准了。其实这烟是真的也没关系,哪家店里没有假烟,我出门换盒假的去告他,不管真假他都打怵。有道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我这伶牙俐齿的还不吓死他。烟酒店老板沉默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仿佛凝固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我能听到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知道内心已经开始慌乱,只是强装镇定,在不停整理思绪,良久,终于开口了:“假货?我这里哪有假货,都是真的,你他妈穷疯了吧——再说了,烟酒店没有假货还叫烟酒店吗?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烟酒店老板换了副嘴脸说:“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讲义气,你不仁我不能不义,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就给你指条明道。”
“什么明道?”我也改变态度:“其实我也就是跟哥哥你开个玩笑,哪能真那么做,你没当真吧?自家兄弟,我怎么可能害你——你放心,不就是门口那个娘们儿吗?哥哥你心里要是不痛快,我替你办了她,保证让她的生意在这片做不下去。”
“就这么说定了!”烟酒店老板立刻热情起来:“其实我们兄弟间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聊的,何必搞那么生分,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还求不着谁!”
“我这不就求着你了吗?哥哥,你先和我说说那个女人,我觉得这女人有点意思。”我笑着说:“她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好说!”烟酒店老板又耍滑头:“我就知道她是个瞎子,不过她这个瞎子绝对和别的瞎子不一样。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萍水相逢,我只是帮她的同时帮一下自己,收了点微不足道的小钱;不过她告诉我自己是瞎子的时候,虽然我也看出她眼睛有毛病,但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瞎子,表情很平静,很愉快,我一直以为瞎子都是整日愁眉苦脸,垂头丧气,以为世界就像她眼中一样,只是一片黑暗,没想到还会有她这么快乐的人。”
“也许她这个人天生乐观!”
“就算她是个乐观的人,我也觉得很神奇——她向我表明是个瞎子的时候,脸上充满幸福的表情,‘瞎子’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还带着满足,丝毫没有怨恨——她说做一个瞎子没什么不好,她虽然看不见,却还能听到,能感觉到,甚至比常人获得更多乐趣;她问我,有没有听过雪花在屋顶飘落的声音,感受过花瓣在星光下瞬间绽放的生命力,还有轻柔美妙的微风吹到脸上带来的远山木叶清香,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发现人生会因为失明而变得更可爱,每一刻都足以让人忘记烦恼。”
说到这,烟酒店老板停下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乎想看到点什么。
“你们仅仅是初次见面,她就和你说这么多,看来她真的和别的瞎子不太一样——我认识的瞎子话都不多,只是我不明白,你说了这么多对我有什么用?”
烟酒店老板自说自话,根本就没有听我说:“如果能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只有一次,我绝不会在意她是个瞎子,她的风采足够掩盖缺陷,让人根本就不会在意。”
“这我倒是相信,只要有钱,我连她是不是人都无所谓。”
“咱俩不一样,我真的不是为了钱。”
烟酒店老板抬头看我,他盯着我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感到羞愧。我连忙把目光挪开,盯着他身后的货架。他皱起眉,叹了口气,连着眨了几下眼睛,眼孔里的无奈随之流淌出来,淌了一地,很可爱的模样。
我没有说话。
烟酒店老板耸耸肩,看着我,我很潇洒地笑,保持风度,抬手看眼手腕上金光闪闪的假表,“哟!手表不错,名匠大三针,18K间金镶钻,两万多吧!”烟酒店老板不失时机地恭维我。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冷笑,转身拔腿要走,烟酒店老板急忙拦住我说:“别急,别急,你急什么?再聊一会儿,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想喝点什么?”我看着烟酒店老板身后的货架说:“给我来瓶水吧,你这里也就水是真的。”
烟酒店老板讪笑,递给我一瓶水,我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看着他笑,现在没有比高深莫测的笑容更装逼,更有威慑力的表情了。
“其实哥哥早就给你想了条路子,就看你敢不敢干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烟酒店老板忽然间神采焕发,连他胳膊肘下压着的柜台玻璃都显得黯淡无光,眉飞色舞地冲我说:“只要你敢干,花出去的钱就像河水一样哗哗地流回来。”
“只要你敢说我就敢干。”
烟酒店老板声音变得低沉婉转,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来,我的心也随着纠结起来。
“我看你也是个干实事的人,只要揣了吃孩子的心,事儿就没有干不成的。”
“你说吧,让我干什么?”我激动地说:“干,我有什么不敢干的,我豁出去了,只要有钱让我杀人我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