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一碗热汤同人心

他端起茶盏,吃了茶,又挑拣着干果蜜饯,分与我吃了,嘴里还含着东西,就对我道:“这天气还是不太好,我不在家,南儿就别出门了,在家待着吧,家里暖和…”

他从来不曾于约束我,听他这么说,再看看我如今这身行头,倒也明白,不与他争辩,只点了头应下了。

这雪下下停停,天色早早就暗了,我们煮了泡饭,这次我记得放萝卜了,只是身边这位先生,委实闹腾,他把我打算放进蒸笼的糟鸭信,也放进泡饭里一起煮了,还放了菘菜,这一锅泡饭,硬是被他煮成了大杂烩。

我很是担心味道如何,起锅一尝,竟然还出乎意料的味美!把他给得意的不行!

天冷,吃了饭我们早早洗漱,打算歇了…

正要关了明间大门,就隐隐听得有敲门声,我大吃一惊,这下雪天,他已问道:“谁啊?”

“是我!先生!娄婆子!开开门呀!”

我们都没想到,我愣怔了片刻,他已掌了灯直奔大门。

娄婆子披着蓑衣,带着斗笠,一身风雪进了门,院子里没点灯,她一路絮絮叨叨:“昨天只想着羊肉和萝卜,就把赤豆糯米饭、饺子给忘了,我在家里多做了些,给先生和娘子带了点,别嫌…啊…这是…”

一转眼被白晃晃的大雪人吓了一跳,自己笑了起来,问道:“这么大的雪人,是娘子又淘气了吧?”

我有能耐堆起那么高的雪人吗?我很是憋屈,凭什么一来就说是我,本来很是感动她这么晚来,还带了吃食,如今只想关门睡觉。

转身看见火盆,却又犹豫了,她的屋子刚刚安置好,今天可没有火盆,厨房灶上我们已经封了火,只有我们屋里的火盆里有火…

再看他帮着娄婆子拎着东西,转向厨房,我还是撵了过去道:“再生个火盆吧,搬些银霜炭去后罩房,别晚上冻着,下雪了!要不就去西厢房…”

娄婆子正收拾着,便回道:“先生、娘子这是要歇息了吧,我先把火盆笼起来,烘着屋子,我再来收拾,后罩房就可以,不用西厢房,那西厢房还是留给迎儿吧!”

说着搁下手里的,转身就去拿了火盆…

他却道:“我们来帮你生火,你去收拾了,也早些休息,这么冷的天!”

娄婆子却摆手道:“下雪不冷,今天风也不大,没事,我来,先生明日要早起,快去睡吧!”…

我却不耐烦他们这样拉扯来去,自拿了篓子,捡了一篓子银霜炭,对他们道:“我捡了碳了,你们谁端了火盆来生火…”

看也懒得看他们,径直回屋…才走了一半,就听身后他道:“南儿,南儿,我来,我来…”手中一轻,炭篓子已被他接着过去,我却没有松手,对他道:“把火盆给我,我先拿进去生着火,你去打水来,再烧些水,这生了火,一身灰,定要再洗洗的,娄妈妈也要洗漱,一并烧了。”

他依旧没有放手道:“我给你拎进去,再去打水,你松手!”

我也不肯松手,也懒得再说,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拎着那篓子炭,进了明间,放下炭篓子,想着他要去井边打水,柔声问道:“冷不冷?我给你穿件半袖吧!”

他笑道:“不冷,就几步路,我打了水就来,你生火吧,小心别被灰迷了眼。”

我瞪着走出去的他,拢了衣裳生火。

第二日,整个镇子都还在过冬节,他就要去学堂,还好不用太早,平时卯时起,辰时到学堂,这几天过节,辰时起,巳时到学堂即可。

能多睡一个时辰也是好的,雪也停了,看着竟是要出太阳,这雪一化,路上又是泥泞。

以前我送他出门天还黑着,不觉如何。今日天已大亮,蹲在门口等着的那两个轿夫,虽是穿着棉袄,带着棉帽,踩着草窝子,依旧冷的直呵气,脸颊和鼻头都有些冻红了,还忙着朝我们笑着,打着招呼。

我满心不忍…轻声对他道:“我给他们倒两杯热茶吧,怪冷的!”

他拉着我道:“等等!”

转身问他们道:“可吃了早饭?大过节的,真是对不住!不如进来再吃点,都是现成的!今日不急!”

一个年长的笑着点头:“江先生客气,吃了,吃了,今日比往日还多歇了一个时辰,不用,不用,您太客气!”

另一个年轻的跟着点头,笑着道:“是啊是啊!您太客气了!”

他仍是对我轻声道:“娄婆子不是蒸了馒头包子吗?你看着一样给他们包几个来,羊肉汤若有也端两碗来!”

我转身进去,身后听着他们一叠声的道,不用,不用,太客气…

我进了厨房与娄婆子一说,娄婆子就将包子馒头,用油纸包了几个,又拿了碗,连肉带汤,盛了两碗羊肉汤,我们一起端了出来。

两个轿夫就站在门廊下,喝了汤,娄婆子接过空碗,两人眼神亮晶晶的望着我们,忙着弯腰点头道谢,我这才觉着踏实了。

二人将油纸包往怀里一揣,催着他上轿,说再晚可要迟了,他这才辞了我和娄婆子,钻进轿子,二人抬了他去学堂。

我看着轿子消失在转角,才和娄婆子关了门。

回到院中,看着那大眼睛咧嘴笑的雪人,这一夜都断断续续下着雪,雪人看上去就像披上了一层融融的外披,依旧圆圆的,却仿佛更高了些,不禁问道:“娄妈妈,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堆的雪人呢?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啊!我要堆,也只能是个小的呀!”

娄婆子笑道:“动手的肯定是先生,那也是先生惯着娘子,由着娘子闹腾,先生那样斯文稳重的人,断不会这么闹腾!等娘子有了孩子,做了娘,就没空闹腾了!”说完,也不看我,端着碗回了厨房。

脸颊有些发烧,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我真是从未往这上头想过…

是啊,成了亲,有孩子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可是,这孩子若是生在外头,将来如何说,我们无所畏惧,可孩子呢?这孩子一生要背着怎样的名声!

想到这里,我就心酸不已,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浑浑噩噩回了东厢房,以往送了他去学堂,我回转身便收拾屋子…

如今,坐在妆凳上,看着事事如意床帐,看着凌乱的填漆床,仿佛还有他的气息在…只觉浑身发冷,才发现,火盆要息了,又急忙添炭笼火。

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是娄婆子。

我在东西次间的时候,总喜欢将明间的门帘子掀开一半,透透炭火气,也听得清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