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三十一话 密令

夜色深沉,武昌城的夜空被一轮圆月打得通透。

江水流转处,黄鹤楼矗立在夜空中,灯火通明,与那皓月隔着一番天地遥遥相对。

黄鹤楼顶,曾侍郎遥望着夜色下的滚滚江涛,沉吟许久。

他的手,紧紧抓着楼边的栏杆,脸上虽不露声色,手指却已深深嵌入了那木栏里,几乎要把这手臂粗细的栏杆给拧断。

身后,包厢的门缓缓拉开,江南鹤探身走了进来。曾侍郎像是从被这一声响动从梦中唤醒了一般,猝然转过身去,面上恢复了那一脸熟悉的笑容。

江南鹤清楚地看到,曾侍郎身边的栏杆上,留下了清晰的五指掌印。

“曾大人,今日与以往似乎不大一样。”江南鹤坐到酒桌旁,低声说道。

曾侍郎脸上却一如既往地笑着:“江门主何出此言呢?”

“今日不见了歌女。”江南鹤往这空旷的包厢里一指,淡淡说道。

曾侍郎只是笑着:“看来江门主也终于对这些风雅事上了路了?”

“还得多谢曾侍郎指点,略懂了一二。”

“可惜今日,确实没有那个兴致了。”

“不知大人有何烦扰,不妨说来下酒听听。”

江南鹤说了个笑,曾侍郎的笑容却渐渐散去了。

他望着楼外星宇,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门主,你是江湖豪杰,见惯风浪的人。”他忽然轻声说道,“不知江门主做过的生意里,可曾有过下不去杀手的人?”

江南鹤微微一愣。

“不知大人说的下不去杀手,是个什么意思?”他低声问道,“至亲?挚友?或是别的什么?”

“不是至亲,也不是挚友。”曾侍郎叹道,“是你明知杀了这个人,将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但你却不得不杀。”

“天下有如此人物?”

“自然是有的。”

“空口说来,江某也难以作答。大人可否举一二人物来?”

曾侍郎思索片刻。

“譬如春秋孔圣,蜀汉武侯,宋之岳武穆,明将戚继光,若要江门主去杀,杀得下手么?”

江南鹤却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这是问我,愿不愿做秦桧?”

“江门主比得妙。”曾侍郎叹道,“岳飞之死,是当朝天子要他死。可后世骂的,不是天子,却是秦桧。江门主,若你是秦桧,你敢杀岳飞么?”

“当今天下,如岳飞这般人物,江某尚未碰见过。”江南鹤答道,“但纵是圣贤,终有一死。若是天命如此,遇见了,该杀的自然还是要杀。”

“天命……”曾侍郎咀嚼着这个词,惨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到了桌上,“江门主,这是朝廷的密令,你先过目。”

江南鹤恭敬地取过锦盒,打开来,见锦盒里有一个卷轴。卷轴打开,却是一道谕旨,字尽处盖着玉玺的玺印。

江南鹤心中一惊:“大人,这是……”

“圣旨。”曾侍郎缓缓说道,“江门主,这大概是第一次见圣旨吧。”

江南鹤急忙跪下身子,把那卷轴捧在手中,恭敬地拜倒在地上。他的动作因生疏而显得有些仓皇,让曾侍郎发出了两声浅浅的窃笑。

“江门主,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在意这些礼节。江湖中人,不就是因为厌烦这些繁文缛节,才去闯荡的江湖么。”说到这里,曾侍郎脸上的笑意忽然散去,“先看看圣旨的内容吧,这个要紧。”

江南鹤平静下来,直起身子,却仍跪在地上,只捧着那卷轴,缓缓看了一遍。看着看着,他却觉得那字如一柄柄利剑,刺进他的眼里。

这一卷圣旨读完,他如遭晴天霹雳,手一颤,把手里捧着的卷轴掉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撞响。

“大人,这……”江南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和慌张。

曾侍郎饶有兴味地看着江南鹤,轻声道:“江门主,这秦桧,你做得么?”

江南鹤脑中翻起一阵波涛,久久不能平静。

“这果真是皇上的意思?”他轻声问道。

“盖了玉玺宝印,便是真的了。”曾侍郎长叹着,拾起地上的卷轴,轻轻卷起,“你我都不在朝中,自然不知道朝堂上是如何唇枪舌剑,才吵出了这个结果来。但圣旨已经到了,便不由得你我了。”

说完,曾侍郎把那卷好的卷轴又放回了锦盒中,细致地正了正卷轴的位置,轻轻合上,放回了自己的袖中。

江南鹤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跪坐在地上,远远望着楼外的一片虚空般的苍穹。

“曾大人……”江南鹤无力地说道,“朝廷为何要杀这个人?”

“朝中事,自有其中道理,非你我可以揣度。”曾侍郎叹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明白。”

“这单生意,朝廷要交给江门去做?”江南鹤又问道。

“除了江门,还有谁能做得了?”曾侍郎答道。

“朝廷是要害了江门?”

“不!朝廷是要成就江门!这件事,不光江湖人做不了,连朝中人也做不了。大清国内,只有你江门能做,这是朝廷对你江门的重用!”

江南鹤软软地坐到地上,眼中一片虚空。他回想起了自己儿时,跪在白虎堂列祖灵位前发下的重誓。

“江门刺客,只杀奸恶,不害忠良!”年少的江南鹤厉声喊着,那喊声至今犹在白虎堂的廊壁间回荡。

五百年江门,门中人死死生生,门外的天下沧海桑田,唯有这句誓词从五百年前传到现在,一字未改。

“江门祖训,只杀奸恶,不害忠良。”江南鹤喃喃地低声说着,“曾大人,这是要陷我江某人于不义么?”

曾侍郎哼笑一声,缓缓饮尽了杯中酒,把那空杯对着明月,嘿嘿地笑了起来。

“江门,已不是过去那个江门了。”曾侍郎轻声道,“江湖,也不是过去那个江湖了……”

皓月被路过的阴云遮住了半边身子,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缓缓盖过了黄鹤楼。

天下,也将不再是过去那个天下了。黄鹤楼上的两个影中人,齐齐在心底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