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一切,好像出了差错。
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那些日记,有些不可思议的东西被推演出来。她带着不可置信攥紧了手中的东西,眼神飘忽,下意识地喃喃道:“妈妈……”
有的回忆闪现在自己面前,一幕幕一帧帧,模糊又清晰。
她记得的是家人熟悉的笑颜。
她只知道,爸爸是个摄影师,妈妈是个杂志社的主编,一家人过着平凡而又温馨的日子。至于从小到处搬家,她只是以为这是爸爸的工作需要,关于他们竭力躲避的那群人,他们更是从未提起过。
出于全部的信任,她却从未注意过隐藏在温馨外表下那些令父母提心吊胆的细枝末节。正是因为从未注意过,她才如此幸福地度过了这十二年人生,哪怕离真相越来越远。
她活在隐瞒之下。
是你最爱的人蒙住了你的眼睛,让你只看到这世界的一部分。
哪怕残缺,也拥有着它独特的美丽。至少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有人把背影留给黑暗,哪怕背后血淋淋,也不愿意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
那是最无言的爱。
是世间变化莫测,亦能护你一世安泰,替你承灾。
亚梦的眼睛里布满了茫然的雾。
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如今的茫然,这几张日记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那几张薄薄信笺所蕴含的分量,让她觉得她不该来。
呵。
既是父母如此用心良苦的安排,那她应该听话的,不是吗?
可来都来了。她默默地发呆,毕了缓缓地扯起嘴角:“债主?”
“不是。”临风道。
“那为何要带走她们?”亚梦问道。
“因为,你妈妈是白咲尤绫,白咲家族和人私奔在外的四小姐。我们奉家主,也就是你的外祖父之命前来,带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回家。”
她难以理解:“那你们把妈妈带走了……会怎样对她?”
临风说得很隐晦:“家法。”作为在逃近十五年的惩罚。
亚梦不语。
看着她沉寂下去的双眸,眸子深处似乎有血海翻涌着。而云层也悄悄在此处遮住了太阳,使他们所处的这片地方撒下一片阴影。
一切都是那么巧。
似乎是迎合她内心的感受,身遭的环境也在悄悄地起着变化。那从希望一下子变得绝望的双眸,似是这个世界从光明一下子踏入黑暗。
看着她脸上微微浮现的无措,不知不觉,临风想起了当年的一个场景。
那时正值薄夏,四小姐还是四小姐。日奈森翠还是白咲尤绫,白咲尤绫还没有遇到日奈森纺,这一切的一切,还未开始。
他仍记得二十年前,青春靓丽的少女曾对着他笑:“临风临风!父亲母亲说要给我物色对象,可是他们认可的那几位我一个都不喜欢,我该怎么办啊。”
那时的白咲尤绫也是如此的茫然无措,与之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带着少女的烦恼,淡淡的郁结在她的眉宇间上锁,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仍是未舒展开。
“临风,我不想当成嫁人,我该怎么办啊。”
“可是四小姐,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啊。”
“可我不想嫁给其他家族的男人啊!像是被当成工具一样,为了利益,联姻联姻!”
“四小姐身份尊贵,想必老爷和夫人也会尊重您的意愿。”
“切,他们才不会考虑我的感受。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与其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还不如嫁给临风你!”
……
那时青春正年少。
临风是个温柔的人,他的前半生,几乎被这个开朗乐观的四小姐所填满。白咲尤绫善良,单纯,真诚……因此为了白咲尤绫,临风可以倾尽所有去对她好。
那耀眼的光芒,曾是临风对这个世界唯一的憧憬。尘世喧嚣不如少女展颜一笑,无言的守护,就是临风最真诚也是最热烈的爱。
只是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一个愣头愣脑却充满青春活力的青年闯入了白咲尤绫的世界。
青年务实腼腆,聪明幽默却又才华横溢。他爱上了优秀的白咲尤绫,白咲尤绫也被这个优秀的青年所打动,很快他们就坠入爱河,开始计划将白咲尤绫带离这家族的咒缚。
他们长大了,临风却在原地等待,一如最初。
为了救自己所爱的人逃离牢笼,那个名为日奈森纺的青年找到临风,请求他帮忙。
无声的难过,无言的苦楚,临风本不喜欢这个青年,却是败在了白咲尤绫对自由热切追求的目光之下。
他想,他其实是无所谓的吧。
后来,临风联合二人少时的好友星野,为二人创造了逃离的机会,他们也成功逃脱了白咲家族的泥潭。
白咲尤绫曾含着泪对他说,望有一天能再相见。
相见,还是别了吧。他帮助他们逃离了泥潭,可自己却在泥潭里陷得更深了。万一有一天能再相见,恐怕就是另一种情形了吧。
后来果然再见,已是二十年后。
他所倾尽全力保护的四小姐,也已经有了她自己也想倾尽全力保护的东西。
于是,在这个樱花盛开的第七日里。
她再见到他时,果真心如死灰。
“你曾答应过我,”曾经的白咲尤绫,如今的日奈森翠声音颤抖,“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被找到,那你一定要放过我的孩子。”
他看了眼她怀里护着的亚实,心如刀割,一点点愧疚在他的心口弥漫开来。他低下头,看向随他前来的另一个人,声音僵硬:“对不起……这个孩子我无法护着她。”
她凄凉地笑笑:“我知道,父亲不信任你,但是求你护住亚梦。”
他答应了。
日奈森翠被另一个人带走之后,那人的随从也陆续撤走。临风却留了下来,在屋子里找寻这曾经和她的生活有关的点点滴滴,似乎是为了缅怀过去,他在她房间床头柜上放着的照片里看到了她的女儿,那个叫亚梦的女孩子。
看着女孩的笑颜,他的心就暖了。
日奈森亚梦有着和她的母亲一样的光芒,哪怕透过照片,也能看到属于女孩的灵动与纯善。这是曾经的白咲尤绫,他所深爱的模样,哪怕她已经历经沧桑不复以往,可他的女儿,却变成了她最好的模样。
第一眼见到时,哪怕她的外表是如此的冷酷,容貌大改,可临风这辈子也不可能看错,她的眼眸中曾有着和他的四小姐一样的光芒。那曾经温暖了他二十个春夏秋冬,带给他欢乐和轻松,那独一无二的光芒。
……
临风听暮蝉。
风声瑟瑟,蝉鸣暮夏。在今日盛春的落幕时分,恍记那年薄夏,心动的感觉第一次拥有。心中的玫瑰选择了另一个人来延续她的美丽,谁闯入了谁的世界呢。
陷在朦胧的回忆里,他浅笑着伸出手,揉了揉眼前女孩的头发,无视掉女孩瞬间黑如锅底的脸,他温柔地开口:“亚梦,不要怕,不要挣扎。”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属于那纯粹而光明的世界,你不应该为了什么去出卖自己的心,没有什么值得你去这么做,你是不会被打败的,因为你的心底没有黑暗。”
起风了。
今天的天气变化莫测呢。
不管这一切值不值得,临风只知道,他心甘情愿,便是值得。
亚梦震惊地抬起头,像是看穿了什么:“你很爱她?”
他终于坦诚:“对。”
“可我不是她啊……”
“但你是她的希望。”
他闭了闭眼,将那最初的感情藏在心口。眼前的女孩忽然一动不动,眼底明暗交织,像是在经历着什么内心的挣扎。
良久,他终于看到眼前的女孩抬起头,眼睛已经变回了照片里的琥珀色,带着一点点委屈和悲伤,眼底无措地闪着光芒,像是解脱像是放手,却无可奈何地对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眼泪却悄悄划过脸庞,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掉在地上,发出玉碎般清脆的声响。
她流着泪:“对不起。”
霎时间那干净澄澈的琥珀色双眸,又骤然间变回那嗜血妖艳的红,临风大骇,亚梦的神色在此刻骤然变得冷淡,脱胎换骨般的气质,令他没由来地感到一丝心惊。
眼前的“亚梦”起身,竟是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慵懒地伸了伸筋骨,不经意间荡漾开来的气场,就如毁天灭地般令人恐慌。
她在用她那妖艳的红眸俯瞰众生。
那软弱而善良的亚梦,在和瑟尔立下契约的那一刻,就自动献祭了自己的灵魂。瑟尔毫不在意地允许她被献祭之前使用自己的力量,只要她的愿望一旦达成,她就会立刻夺取她的意识,这便是契约的代价。
“可你居然自己放弃了你的愿望吗……”
瑟尔轻蹙眉头,红眸中带着难以理解,很显然她不知道亚梦突然放手的意义。毕竟,她也不能理解亚梦为什么要哭,更不能理解她心中涌起的复杂的感情。
这一刻的瑟尔已经完全接替了日奈森亚梦的身体。不清不楚的属于亚梦的情感还在心头萦绕,这些陌生的东西也终于令这古老的战神脸上适时地浮起一丝迷茫。
“你就等着被我吞噬吧……那样,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因为永远都不可能理解,瑟尔只是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