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古之仙(善)为道者,

微眇玄达,

深不可志(识)。

夫唯不可志(识),

故强为之容。

曰:

与(豫)呵,其若冬涉水;

猷(犹)呵,其若畏四窨(邻);

严呵,其若客;

涣呵,其若淩(凌)泽(释);

沌呵,其若朴;

湷(混)呵,其若浊;

窩(旷)呵,其若浴(谷)。

浊而静之,徐清;

女(安)以重(动)之,徐生。

葆此道[者不]欲盈,

〔夫唯不欲盈,〕

是以能窪(敝)而不(丕)成。

古时善于依道而行的人,

精微玄奥无所不通,

高深博洽莫测其究竟。

正因为莫测其究竟,

所以只能对他勉强予以形容。

可以这样说:

犹豫呵,就像冬日徒步渡河;

踌躇呵,就像忧虑如何睦处四邻;

庄重呵,就像一副端谨模样的客人;

涣然呵,就像正在消融的冰凌;

浑沌呵,就像未经削斫的朴木;

混沦呵,就像浊水那样深沉;

空旷呵,就像山谷那样能容。

浊流静下来,可以缓缓澄清;

静水动起来,可以徐徐流淌行进。

守持这道的人不贪图满盈,

正因为不贪图满盈,

所以反倒能由不无蔽短而臻于大成。

【校释】

古之仙(善)为道者,微眇玄达,深不可志(识)。夫唯不可志(识),故强为之容。

帛书乙本“之”下之字残损大半,帛书整理者注云:“此字缺大半,似上从人,下从山,即仙字,假为善。”补损阙后,乙本字句如上。甲本“深”字前残损多字,据乙本,此节所损当为“古之善为道者,微眇玄达”。甲本存留文字与乙本相应文字从同。

郭店楚简(甲)本此节文字为:“古之善为士者,必非溺玄达,深不可志,是以为之颂。”“非溺”,借作“微眇”。“颂”,即“容”,为“容”之古字;段玉裁注《说文·页部》“颂,皃也”云:“古作颂皃,今作容皃,古今字之异也。”校之以帛书乙本,帛书本“道”楚简本作“士”,帛书本“微眇”楚简本作“非溺”(“微眇”之借字),帛书本“故”楚简本作“是以”,帛书本“容”楚简本作“颂”(同“容”),帛书本无楚简本之“必”字,楚简本无帛书本之“夫唯不可志”句及“强”字。二者用字乃至造句多有出入,但文义大致相侔。

王弼本此节文字为:“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以帛书乙本勘校,“为道”作“为士”,“玄达”作“玄通”,“志”作“识”,然其句脉、文义相侔。王本“为士”与帛书本“为道”异而与楚简本“为士”同,其指为道之士,与帛书本并无扞格。

※诸传世本多同于王弼本,其有异者则如:周至至元碑本、傅奕本,“士”作“道”,“古之善为士者”为“古之善为道者”,与帛书本从同而与郭店楚简本异。白玉蟾本,“玄”作“圆”,“微妙玄通”为“微妙圆通”。范应元本,“识”作“测”,“深不可识”为“深不可测”。司马光本,无后一“可”字,“夫唯不可识”为“夫唯不识”。遂州龙兴观碑本,无“故”字,“故强为之容”为“强为之容”。寇才质本,无“之”字,“故强为之容”为“故强为容”。

“微眇”,汉后多作“微妙”,精微杳远貌,这里有见微知著、见始知终意;高诱注《淮南子·说山训》“此皆微眇可以观论者”云:“微眇,为见始知终也。”“玄达”,传世本作“玄通”,即大通而无所不通;河上公以“天”释“玄”则略嫌执着,其注“微妙玄通”云:“玄,天也。言其志节玄妙,精与天通也。”“微眇玄达”,谓见始知终、冥通万有而无所不达。

“志”,通“识”;段玉裁注《说文·心部》“意,志也”云:“志,即识,心所识也。”“深不可志(识)”,谓其深沉博洽而难以窥知。

“强”,勉强之意;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注《孟子·尽心下》“强恕而行”云:“强,勉强也。”“容”,形容、摹状之意;易顺鼎《读老札记》云:“《文选·魏都赋》张载注引老子曰:‘古之士,微妙元通,深不可识。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颂。’……作‘颂’者,古字;作‘容’者,今字。……‘强为之容’,犹云强为之状。”“强为之容”,谓勉强对其形容。

曰:与(豫)呵,其若冬涉水;猷(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涣呵,其若淩(凌)泽(释);沌呵,其若朴;湷(混)呵,其若浊;(旷)呵,其若浴(谷)。

帛书乙本字句如上。甲本“冬”字下残损六字,据乙本当为“涉水;犹呵其若”;“四”字下残损二字,据乙本当为“邻;严”;“沌”作“窫”,“朴”作“楃”;“湷”字下残损七字,据乙本当为“呵,其若浊;旷呵,其”。甲本存留文字与乙本相应文字虽有些用字不同,但句脉、文义略无异。

郭店楚简(甲)本此节文字为:“夜穴,奴冬涉川;猷穴,其奴愄四窨;敢穴,其奴客;窬穴,其奴怿;屯穴,其奴窭;坉穴,其奴浊。”整节文字前无“曰”字,“奴冬涉川”前无“其”字,亦无“旷呵,其若谷”句。其他各句与帛书本略从同。其“夜”借作“豫”,“穴”读作“乎”,“奴”读作“如”,“愄”读作“畏”,“敢”为“严(嚴)”之省写,“窬”借作“涣”,“怿”借作“释”,“屯”借作“沌”,“窭”为“朴(樸)”之异构字,“坉”借作“混”。

王弼本此节文字为:“豫焉,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樸;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整节文字前无“曰”字,“其若客”作“其若容”,后两句句序与帛书本相异,此外,其用字尚多有与帛书甲、乙本相出入者,但句脉、文义大略一致。

※诸传世本有与王弼本略异者,其如:傅奕本,“豫”上有“曰”字,“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曰:豫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河上公(影宋)本,“豫”作“与”,“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与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樸”作“朴”,“敦兮,其若樸”为“敦兮,其若朴”;“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易州景福碑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旷兮”句与“混兮”句互倒,“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为“混兮,其若浊;旷兮,其若谷”。楼观台碑本,无“焉”字,“豫焉,若冬涉川”为“豫若冬涉川”;“犹”下无“兮”字,“犹兮,若畏四邻”为“犹若畏四邻”;“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河上公(道藏)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唐《御疏》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犹”下无“兮”字,“犹兮,若畏四邻”为“犹若畏四邻”;“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司马光本、吴澄本、明《御注》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宋《御解》本、邵若愚本、彭耜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俨”下无“兮”、“其”二字,“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董思靖本、林希逸本、时雍本、杜道坚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宋李荣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范应元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樸”作“朴”,“敦兮,其若樸”为“敦兮,其若朴”;“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文如海本、无名氏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俨”下无“兮”、“其”二字,“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容”;“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李道纯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无“其若容”、“涣兮”、“之”等字,“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为“俨兮,若冰将释”;“樸”作“朴”,“敦兮,其若樸”为“敦兮,其若朴”;“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张嗣成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无“其”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若客”;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兮,若冰将释”;“樸”作“朴”,“敦兮,其若樸”为“敦兮,其若朴”;“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危大有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兮,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薛蕙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周如砥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无“其”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若客”;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兮,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潘静观本,“焉”作“兮”,“冬涉”作“涉冬”,“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涉冬川”;“容”作“客”,“其若容”为“其若客”。易州景龙碑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后三句作“敦若樸,混若浊,旷若谷”,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敦若樸,混若浊,旷若谷。”易州开元幢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后三句作“敦若樸,旷若谷,浑若浊”,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敦若樸,旷若谷,浑若浊。”邢州开元幢本、磻溪大德幢本、唐《御注》本、陆希声本、杜光庭本、强思齐本、道藏无注本、陈景元本、吕惠卿本、陈象古本、李霖本、邓锜本、释德清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混”作“浑”,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敦兮其若樸,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周至至元碑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混”作“浑”,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容,涣若冰将释,敦兮其若樸,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遂州龙兴观碑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释”作“汋”,后三句作“混若樸,旷若谷,沌若浊”,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容,涣若冰将汋,混若樸,旷若谷,沌若浊。”敦煌写本之丙本,无“焉”字,“豫焉,若冬涉川”为“豫若冬涉川”。李约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涣”下无“兮”字,“混”作“浑”,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樸,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唐李荣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敦兮”、“旷兮”后并无“其”字,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容,涣若冰将释,敦兮若樸,旷兮若谷,混兮其若浊。”张君相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后三句作“敦若朴,旷若谷,浑兮若浊”,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敦若朴,旷若谷,浑兮若浊。”苏辙本、赵秉文本,无“焉”字,“犹”下无“兮”字,“俨”下无“兮”、“其”二字,“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混”作“浑”,整节文字为:“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容,涣若冰将释,敦兮其若樸,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曹道冲本,无“焉”字,“豫焉,若冬涉川”为“豫若冬涉川”;“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吕知常本,无“焉”字,“豫焉,若冬涉川”为“豫若冬涉川”;“犹”下无“兮”字,“犹兮,若畏四邻”为“犹若畏四邻”;“俨”下无“兮”、“其”二字,“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容”;“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寇才质本,无“焉”字,“豫焉,若冬涉川”为“豫若冬涉川”;“犹”下无“兮”字,“犹兮,若畏四邻”为“犹若畏四邻”;“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王守正本,无“焉”字,“豫焉,若冬涉川”为“豫若冬涉川”;“犹”下无“兮”字,“犹兮,若畏四邻”为“犹若畏四邻”。焦竑本,无“焉”字,“豫焉,若冬涉川”为“豫若冬涉川”;“犹”下无“兮”字,“犹兮,若畏四邻”为“犹若畏四邻”;“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北京延祐石刻本,“焉”作“兮”,“豫焉,若冬涉川”为“豫兮,若冬涉川”;“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兮,若冰将释”;“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王真本,“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白玉蟾本,“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混”作“浑”,“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若浊”。林志坚本,“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兮,其若客”;“樸”作“朴”,“敦兮,其若樸”为“敦兮,其若朴”;“混”作“浑”,“若”作“如”,“混兮,其若浊”为“浑兮,其如浊”。敦煌写本之英本,“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涣”下无“兮”字,“冰”下无“之”字,“涣兮,若冰之将释”为“涣若冰将释”。达真子本,“俨”下无“兮”、“其”二字,“容”作“客”,“俨兮,其若容”为“俨若客”。

“与”,通“豫”,犹豫之意;王逸注《楚辞·九章·惜诵》“壹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云:“豫,犹豫也。”“与(豫)呵,其若冬涉水”,谓其犹豫不决,就像冬日徒步渡水一样。

“猷”,同“犹(猶)”,踌躇疑惧之意;杨倞注《荀子·非十二子》“世俗之沟犹瞀儒”云:“犹,犹豫也,不定之貌。”畏,忧虑,担心。“窨”,“邻”之异体字。“猷(犹)呵,其若畏四窨(邻)”,谓其踌躇不定,就像忧虑四邻的和睦。

“严”通“俨”,严肃、庄重之意;孔颖达疏《礼记·祭义》“严威俨恪”云:“俨,谓俨正。”“严呵,其若客”,谓其庄重俨正,就像端谨做客一样。

“涣”,解、散之意,舒散而不郁积貌;韩康伯注《易·序卦》“涣者,离也”云:“涣者,发畅而无所壅滞。”“淩”,即“凌”,冰。“泽”,借作“释”,消溶之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释《诗·周颂·载芟》“其耕泽泽”云:“泽、释古通用。”“涣兮,其若淩(凌)泽(释)”,谓其舒散而无所壅滞,就像冰凌化解消溶一样。

“沌”,传世本作“敦”,浑沌而无所判分貌。“朴”,未经刀斧削斫的朴木。“沌呵,其若朴”,谓其浑沌不分,像是未经刀斧削斫的朴木。

“湷”,借作“混”,混沦不分貌。“湷(混)呵,其若浊”,谓其混沦不分,就像浑浊的流水。

“窩”,借作“旷”,空旷、开阔之意;“窩(旷)呵,其若浴(谷)”,谓其开阔大度,就像旷奥的山谷。

浊而静之,徐清;女(安)以重(动)之,徐生。

帛书乙本字句如上。甲本“静”作“情”,“徐”作“余”。“情”通“静”;《广雅·释诂四》:“情,静也。”“余”,“徐”之省写。

郭店楚简(甲)本此节文字为:“竺能浊以朿者,寜舍清;竺能庀以者,寜舍生。”“竺”,借作“孰”;“朿”,借作“静”;“寜”,借作“将”;“舍”,借作“徐”;“庀”,或为“安”之异体;“”,借作“动”。楚简本两句句首有“竺(孰)能”二字,与帛书本略异,而与传世本从同。

王弼本此节文字为:“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帛书甲、乙本两句句首并无“孰能”二字,“动”上无“久”字(王本之“久”自句脉及王注看当为衍文),其他用字王本与甲、乙本亦略有出入,但其文义大体一致。

※诸传世本中略异于王弼本者则如:易州景龙碑本为“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易州景福碑本为“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安以久动之徐生”;周至至元碑本、北京延祐石刻本、陆希声本、吕惠卿本、宋《御解》本、邵若愚本、彭耜本、董思靖本、文如海本、无名氏本、赵秉文本、时雍本、杜道坚本、吴澄本、明《御注》本、《永乐大典》本为“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河上公(道藏)本为“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傅奕本为“孰能浊以澄靖之而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而徐生”;道藏无注本为“孰能浊以澄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司马光本、林希逸本、邓锜本、薛蕙本为“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之徐生”;范应元本为“孰能浊以靖之而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而徐生”;林志坚本为“孰能浊以久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遂州龙兴观碑本为“浊以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与帛书本略从同;张君相本作“浊以静之徐清,安以久动之徐生”,与帛书本略相侔。白玉蟾本作“孰能浊以澄之徐清,孰能安以名动之徐生”。

“徐”,缓、缓慢之意;杜牧注《孙子兵法·军争》“其徐如林”云:“徐,缓也。”“浊而静之,徐清”,谓浊水静止下来可缓慢澄清。

“女”,“安”字之省写;《广雅·释诂四》:“安,静也。”“重”,借作“动”;郭沫若等《管子集校》释《管子·轻重丁》“地重投之哉兆”云:“‘重’乃‘动’之假字,金文每以‘童’字为‘动’。”“生”,有“进”意;《说文·生部》:“生,进也。”“女(安)以重(动)之,徐生”,谓静态的水动起来可缓慢流淌行进。

葆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敝)而不(丕)成。

帛书乙本“葆此道”与“欲盈”间残损两字,据甲本及王弼本当为“者不”,脱“夫唯不欲盈”句;补损阙、脱文后,乙本字句如上。甲本无“者”字,“夫唯不欲”下残损二字,据乙本及王弼本当为“盈,是”;“以能”下残损三字,据乙本当为“敝而不”。

郭店楚简(甲)本此节文字仅一句:“保此杦者不谷窇窈。”“杦”,“道”之异构字。“谷”,古“欲”字;晁说之注《费氏易》(见《玉函山房辑佚书》)“君子以登忿窒谷”云:“谷,古文欲字。”“窇”,读作“尚”,推重之意。“窈”,借作“盈”。

王弼本此节文字为:“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首句比帛书甲本多一“者”字,与乙本从同;次句比甲、乙本少一“欲”字;末句“蔽不新成”与甲、乙本“窪(敝)而不(丕)成”相异。依上下文义,今从帛书本。

※诸传世本与王弼本有异者则如:刘骥本,首句无“者”字,“保此道者不欲盈”为“保此道不欲盈”,与帛书甲本从同。遂州龙兴观碑本,次一“不”下有“欲”字,“夫唯不盈”为“夫唯不欲盈”,与帛书甲本从同。吕知常本,无“夫唯不盈”四字,“蔽”作“弊”,整节文字为:“保此道者不欲盈,故能弊不新成。”末句诸本相异颇多,如:易州景龙碑本、遂州龙兴观碑本、唐李荣本为“能弊复成”,傅奕本为“是以能敝而不成”而与帛书本略从同,司马光本为“是以能弊复成”,崇宁《五注》本、叶梦得本、林希逸本、文如海本、潘静观本为“是以能敝不新成”,刘骥本为“是以敝不新成”。至于末句“蔽”作“弊”或作“敝”而与王弼本一字相异者,传世本所在多有,其如:易州开元幢本、邢州开元幢本、易州景福碑本、周至至元碑本、楼观台碑本、磻溪大德幢本、北京延祐石刻本、河上公(道藏)本、李约本、唐《御注》本、唐《御疏》本、陆希声本、张君相本、王真本、杜光庭本、道藏无注本、陈景元本、苏辙本、陈象古本、李霖本、白玉蟾本、董思靖本、宋李荣本、寇才质本、赵秉文本、时雍本、李道纯本、杜道坚本、张嗣成本,“蔽”作“弊”,“故能蔽不新成”为“故能弊不新成”。强思齐本、吕惠卿本、宋《御解》本、邵若愚本、彭耜本、范应元本、无名氏本、邓锜本、林志坚本、吴澄本、明《御注》本、《永乐大典》本、危大有本、释德清本、薛蕙本、焦竑本、周如砥本,“蔽”作“敝”,“故能蔽不新成”为“故能敝不新成”。

“窪”通“敝”,有故、旧义,亦有蔽短、亏缺之义。“不成”之“不”通“丕”,大之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释《诗·大雅·文王》“有周不显”云:“不、丕古通用。”又,郭沫若等《管子集校》释《管子·宙合》“君臣各能其分,则国宁矣,故名之曰不德”引丁士涵语云:“古字多以‘不’为‘丕’,此‘不’字当读为‘丕’,‘丕’,大也。”“能窪(敝)而不(丕)成”,谓能由蔽短而至于大成。1

【疏解】

《老子》对“道”与“为道”的称论往往交替进行,十四、十五章的行文安排再一次体现了这种意味深长的交替。在十四章对非可名状的“道”以遮诠方式作了描摹后,十五章则借了譬况之词对“深不可识”的“善为道者”勉为其难地予以了形容。“不欲盈”是本章措思的归着点,种种浅近却又深微的比况只是在这里才吐露了它的真实蕴意。

冬日徒步渡水,其冷之彻骨可想而知,此举虽属有为为之,而逼不得已的苦衷却尽可设身处地以默然体味。欲进又止,止而却进,进止中的那一份犹豫记录着切己之生命考量的亲切。质言之,冬日涉水犹豫于进止,以一种柔缓呼应着自然,其既无矫饰之情,亦决不逞强而为,于此颇可想见“善为道者”那种“不欲盈”的心态与状貌。

四邻相处贵于自然而和睦,亦难于自然而和睦;刻意以求和睦不免与自然相违,不以和睦为意则又可能失却和睦于不觉中。于是,善于处理与四邻之关系者便有了一份“畏”,一份忧虑。一如“冬涉水”,对于四邻关系的“畏”或忧虑遂显现为一种踌躇——在经意于和睦与不经意于和睦之态度间的踌躇。这踌躇(“犹”)模糊了经意与不经意的界限,消解了致意于四邻和睦的那种“欲盈”的存心。

“若客”那样的端谨、庄重(“严”)应出于自然,“若凌释”那样的舒散(“涣”)亦当出于自然,刻意的庄重或刻意的舒散会失却庄重或舒散之真切,全然不经意于庄重或舒散则又可能无庄重或舒散可言。而且,这里的庄重(“严”)与舒散(“涣”)恰构成一种相互的鉴照和提醒,遂使庄重不至于一味庄重而舒散亦不至于一味舒散。在经意于庄重与不经意于庄重、经意于舒散与不经意于舒散、庄重而舒散、舒散而庄重的张力下,不再有“欲盈”的锋棱。

“若朴”(如同未经刀斧削斫的朴木)那样原始朴茂(“沌”),“若浊”(如同浊水)那样混沦不分(“混”),却也“若谷”(如同山谷)那样旷阔能容(“旷”),这是对“善为道者”的质局、气象和胸臆的摹绘。“沌”、“混”、“旷”皆自然之象,只是“沌”重在摹状其浑厚而无造饰,“混”重在摹状其同尘而不孤高,“旷”重在摹状其冲虚而能博纳。四章谓“道”云:“道沖,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本章对“善为道者”的“沌呵”、“混呵”、“旷呵”的感喟,正可视为对人之“法道”——师法或效法自然之“道”——的称叹。“道”乃“善为道者”的至高范本;“善为道者”由“沌呵”、“混呵”、“旷呵”而“不欲盈”,恰可从“渊呵”、“湛呵”的“道”那里找到最后的依据。

“道”即动即静,“善为道者”也因着“法道”而亦浊亦清。浊流静下来会慢慢澄清,静水动起来又会缓缓由清变浊而流淌行进;犹如水兼动、静两种性状于一身,“善为道者”不一味执着于动,也不一味执着于静。“道”非静、清而无以自守,“道”非动、浊而无以发用,“善为道者”则“法道”以优柔于动、静、清、浊而无所偏至,因循于自然之天趣而不求盈成。

本章末句传世本多作“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历来注家就此所作的诠解分歧颇大。今以帛书本校之,经文当为“夫唯不欲盈,是以能窪(敝)而不(丕)成”。比勘《老子》七章所谓“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六十三章所谓“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此句之意趣或应作如是领会:正因为不贪求满盈,所以反倒可能由不无蔽短而臻于大(丕)成。《文子·上仁》解此章有“自亏缺,不敢全也”之说,亦有“自亏缺,故盛全”之说,前后看似相扞格,实则正契于《老子》二十三章“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的理致。“自亏缺,不敢全也”乃在于指出“善为道者”对“全”的无所措意、无所谋图,而“自亏缺,故盛全”却是在说“善为道者”的自然无为反倒可能得到“全”而至于“盛全”的结果。“不敢全”而“盛全”,如此诠释“不欲盈”而“丕成”(大成),直可叹为对老意的妙悟而神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