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诂学的复生、发展与训诂方法的科学化

训诂学的萌芽大约始于东周,至今已有将近三千年的历史。最初的训诂不过是古代文献中偶或出现的训释形式,到了汉代,便发展为系统的、完整的注释书和训诂专书。但不论就著述的目的还是编写的方式来看,它都是经学的附庸,当时统称“小学”,内容包罗万象,与经典有关的无不毕载,严格地说,只是一项工作,还很难说是一门科学。

现在所说的训诂学,是传统语言文字学的一个部门。它是随着与文字学、音韵学以及后来的语法学分工日益清楚,逐渐有了自己固定的研究对象、范围、目的、方法之后而确立的。自从汉代刘歆的《七略》标有“小学”的名称以后,“小学”逐渐发展为体势、声韵、训诂三科。《隋书·经籍志》将“小学”类的书目放在经书类(含纬书)的后面,书目后的说明将所列书目分为训诂、声韵、体势,典籍各有所属。但从书目的排列看,“小学”三分尚未形成明确的格局。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年)官修《崇文总目》,其“小学类”的“叙录”说:

《尔雅》出于汉世,正名命物,讲说者资之,于是有训诂之学。文字之兴,随世转移,务趋便省,久后乃或亡其本,三苍之说,始志字法,而许慎作《说文》,于是有偏旁之学。五声异律,清浊相生,而孙炎始作字音,于是有音韵之学。

按照这个说法,三分的理念已经形成,而且,从提出的代表作看,与后世训诂、文字、声韵的概念内涵,已经完全一致。其后,欧阳修主持的《新唐书·艺文志》在书目的归类和编排上,也整齐明确,三分的格局,才算形成。宋代的王应麟在《玉海》里说:

文字之学有三:其一,体制,谓点画有衡从(按:即横纵)曲折之殊,《说文》之类;其二,训诂,谓称谓有古今雅俗之异,《尔雅》《方言》之类;其三,音韵,谓呼吸有清浊高下之不同,沈约《四声谱》及西域反切之学。

这个说法,是将过去所谓的“小学”统称“文字学”,将其下分作体制(形)、训诂(义)、音韵(音)三科。而且进一步明确了各科的内容,分别其界域。这标志着“小学”已经脱离了经学,向独立的科学发展。经过清代“小学”鼎盛时期之后,晚近学者章炳麟(太炎),正式使用了“语言文字学”的名称,确定了其中包括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三个门类。中国的传统语言文字学,才由此作了总结。

训诂学既然与文字学、音韵学作为三个并列的门类,它就必然有自己区别于另外两个门类的研究范围和内容。清代以前,文字重形、音韵重声、训诂重义的大致分工虽然已经确定,但是由于这三个门类在实践中确实很难分开,所以,在著作上和研究队伍上并没有一分为三,当然也就很少有人能从理论上对这三个门类的科学范围分别作出确切的规定了。到了近代,随着文字、音韵、训诂独立的理论研究不断丰富,特别是在高等院校文学院将这三个门类分别列为三个课程科目之后,三者内容交叉混杂的情况便不能继续下去了。训诂学同文字学、音韵学一样,便逐渐有了更为确定的研究范围和内容。这里,先介绍黄侃(季刚)先生未发表的著述《训诂学讲词》(1)中关于这方面的论述。黄季刚先生在“训诂之意义”一节中指出:

诂者,故也,即本来之谓;训者,顺也,即引申之谓。训诂者,用语言解释语言之谓。若以此地之语释彼地之语,或以今时之语释昔时之语,虽属训诂之所有事,而非构成之原理,真正之训诂学,即以语言解释语言,初无时地之限域也。

这个说法虽非训诂学的定义,却是对一切训诂材料最确切的说明,也是对传统训诂的目的和方式全面而概括的总结。宋代王应麟以及后来承袭他的说法的人,都是仅就《尔雅》《方言》两书谈训诂,只提“称谓有古今雅俗之分”(按:雅俗之分包括标准语与方言、书面语与口语之分)。其实,这只是训诂的某种方式、某项内容,不能概括训诂的全貌。按黄季刚先生的说法,训诂即是词义解释之学,是用易懂的众所周知的语言来解释难懂的或只有少数人能懂的语言。这就是两千多年来训诂实践的内容,它是很切合现在所保存的各种训诂材料的实际情况的。

在阐明训诂意义的基础上,黄季刚先生列出了训诂的具体内容(2),即

本有之训诂与后起之训诂;

独立之训诂与隶属之训诂;

义训与声训;

说字之训诂与解文之训诂。

“本有之训诂”是讲本义的;“后起之训诂”则讲引申义。“独立之训诂”即“综合释义”,是讲词的概括意义的;“隶属之训诂”即“随文释义”,也就是讲词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的具体意义的。而训诂的方式,除解文的义训与求源的声训外,还有一种需要与字形贴切的训诂,也就是所谓的形训。这样,我们便可以根据他的说法整理出以下系统:

这个系统,的确囊括了传统训诂的全部内容,也展示了与文字学、音韵学并列的训诂学应有的研究范围。照此发展,训诂学便会成为这样一门科学:

对象:古代文献语言(即古代书面汉语)的词义;

材料:古代文献语言及用语言解释语言的注释书、训诂专书;

任务:研究古代汉语词的形式(形、音)与内容(义)结合的规律以及词义本身的内在规律;

目的:准确地探求和诠释古代文献的词义。

所以,它实际上就是古汉语词义学。如果把它的研究对象范围扩大到各个时期的汉语,包括现代方言口语的词义,就产生汉语词义学。可见,训诂学就是科学的汉语词义学的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