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067是一趟开往宏城的普快列车。
年关将近,车上大多数是返乡过年的打工人群,辛苦一年,终于能回家和家人团圆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兴奋与期待。
有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花生、瓜子、烤鱼片啦,啤酒、饮料、矿泉水啦,碗面、面包啦……”偶尔遇到腿支在过道上的乘客,她习以为常,推着餐车继续向前,表情麻木地提醒,“收收腿,来收收腿。”
车厢中段,相邻的一排位置上坐着相互熟悉的小青年,他们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聊着天,唯独靠窗坐着的一个女生戴着口罩和帽子,紧闭双眼,头倚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动作和声音。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不时瞧她几眼,忍不住小声问同伴:“这美女从上车到现在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同伴下意识朝那边瞧了一眼,笑着骂道:“你真是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啊?她排泄系统好行不行?不吃不喝也跟你没关系好吗?你闲得没事做吧!”
“嘁!”
二人笑骂的同时,列车长带着一个便衣刑警从另一节车厢走过来。
“主要特征是光头,戴着眼镜,身高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男性对吧?”
刑警点点头。
“那成,咱们继续吧。”
两个人一左一右开始排查,走到车厢中段时,列车长想拍醒戴着口罩和帽子睡觉的女生,却被一旁的刑警阻止了。
“这个一看就是女生,不需要叫她了。”
列车长狐疑地扫过去一眼,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说:“这人看着个子不矮,而且全车就她捂得这么严实,怎么看都像心虚啊,为什么……”
“她是女生。”
“你是看到她的长头发了?可以戴假发啊!”
刑警无奈地虚指一下女生的脖子:“喉结啊,你看她有喉结吗?”
列车长一瞧,果真没有喉结。
他憨憨一笑,称赞道:“果然专业的和业余的就是不一样啊,我这点在电视剧里积累的观察力和你们这种专业搞刑侦的完全没法比啊,你真聪明!”
刑警继续向前走,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这算哪门子聪明,我们队特聘的刑侦顾问季老师才是真聪明。”
“季老师?是留在餐车那节车厢的人吗?”
第六节餐车车厢内,两个外形相似的男人并排坐在一起,但他们神态各异,一个镇定悠闲,一个看上去紧张忐忑。
巡查的刑警与列车长回来后,四下看了一眼,问同事:“季老师呢?”
同事名叫郝柯艾,是一个一米九的壮汉,此时听完对方的话,转身用下巴指了指后方:“季老师睡着呢,说等你回来就叫他。”
巡查的刑警向后退了一步,满身抗拒,连连摇头说:“我宁可去拆弹,也不会去叫他的。好可爱,你别痴心妄想了。”
“嘿!”郝柯艾袖子一撸,装腔作势欲上前较量,“我说过了,不要随便叫我外号!再有,前几次都是我叫醒季老师的,现在就是轮也该轮到你了啊!马小亮,你别臭不要脸耍无赖啊!”
马小亮向后退了两步,笑得十分挑衅。
“你撸袖子,我就怕你吗?”
“你……”
列车不停地向前行驶着,窗外景物飞速掠过。
长排车椅上,季东歌双臂抱在胸前浅眠,长腿搭在对面的排椅上,头微垂着,神态清冷平静。
二人的吵闹声太大,隔了一阵,他忍无可忍,轻启薄唇道:“你们吵什么?”说完,他的眸子缓缓睁开,眼底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幽深。
他捏捏眉心,略带倦意地起身。
“整列车都排查过了吗?”
马小亮收起嬉笑的模样,身子站直,认真答道:“从第一节到最后一节车厢,我和列车长一起走了三遍,绝对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季老师放心。”
季东歌站起身来,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那儿,无形中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他的眸色淡淡的,看似若无其事的模样。瞧了瞧两个嫌疑人,他开口道:“我们开始吧。”
季东歌他们此次要找的是一个诱拐妇女的拐子,据侥幸逃脱出来的某个受害者描述,犯罪嫌疑人是一名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男性,光头,戴着眼镜。最关键的还有,受害者听到了他一边抽烟,一边给人打电话时,说了一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请不了假,后天就得上火车回宏城”。
而×市去宏城的火车,只有K1067这一列。
简而言之,犯罪嫌疑人是这列火车上的某个乘客。
犯罪嫌疑人临时改变路线跑路的可能基本上不存在,因为营救出受害者之后,警方就将所有消息封死,对外的通稿也是全力查案,营救受害者的消息,所以从概率上来讲,犯罪嫌疑人不在这列列车上的可能性非常小。
而听到季东歌出声,列车长相当配合,俨然一副地盘老大的架势,一脸严肃,挺着腰身,对那两个被带来的男人说:“你们不用紧张,这几位是×市来的刑警,有个案子需要大家配合调查,是关于……”说着,他顿住了,转头看向季东歌。
“同志,是关于什么案子来着?”
季东歌连看都没看他,平静地坐在两个嫌疑人对面,手中则把玩着一个铁质火机,一下一下敲打着餐桌桌面,声音不大,但在这相对安静的氛围中,无疑给人增添了一丝压迫感,尤其是对于那两个被带过来的嫌犯。
他们二人形态相似,其中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大叔开始紧张起来,搭在腿间的双手无意识地轻抖着,身子莫名向左倒了一下,隔几秒又向右倒了一下,看上去像是非常局促不安,而眼睛则死死盯着季东歌的脸。
而季冬歌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地停留在那个紧张大叔的身上,转瞬打量起他旁边的人。
列车长直接被他忽视了,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尴尬地清清嗓子,将话抛给了马小亮。
“之前我一直忘记问您,咱们这次是什么案子来着?”可能是开始忌惮季东歌的气场,列车长说话的声音比刚刚轻了很多。
马小亮同样压低声音:“诱拐妇女案。根据可靠线索,犯罪嫌疑人就在这列火车上。”
列车长大吃一惊:“诱拐妇女?”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大,引得季东歌看了过来。两人对上目光后,列车长抱歉地点点头,又压低声线对马小亮说:“可得好好审审这帮人,当初我媳妇差点被拐卖了,把我吓得不轻!人贩子真是太作孽了!”
马小亮敷衍地点点头,接着伸出食指比画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出声。
这时,坐在那个紧张大叔旁边的男人忽然开口了。
“警察同志,您打算什么时候审问啊?这无缘无故带我们过来又不说话,很浪费时间啊!您不懂时间是金钱吗?”
说话的这人看上去五六十岁,非常斯文,戴着金丝框眼镜、黑色皮质的老爷帽,手边还放着一个公文包,身上的衣服周正、干净,像是老一辈的高知分子。
季东歌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过目光,看向紧张的大叔。
“你能把你的车票给我看一下吗?”
紧张的大叔不明所以,但不敢开口问什么,忐忑地从衣兜里翻出车票递给季东歌。
“这人看着状态就不对劲儿,嫌疑人不会真的是他吧?”列车长观察半晌,忽然小声提出看法。
哪料这话被大叔听见了,他的情绪更加紧张,不停摇头对季东歌说:“警察同志,我没有犯罪!我真的没有犯罪!”
高知分子略带嫌弃地向旁边挪了挪位置:“一般贼在被抓之后都会大声为自己辩解,而且我一直坐在你旁边看着你,你一进来就开始紧张!”说着,他转过头来,看向季东歌,“同志,我看啊,一定是他!”
郝柯艾看不下去了,沉着脸,严肃地说:“警方办案,麻烦您保持肃静。”
高知分子“啧”了一声,撇撇嘴,倒也不说话了。
季东歌拿着大叔的车票看了一眼,随即开口:“高壮?”
“哎,对,对,是我。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好人!我真的没犯罪!您可千万要明察秋毫,不要冤枉我啊!”
“你坐车去看病?”
高壮愣住了,眼睛睁大:“您……您怎么知道?我可能有轻微脑血栓,但俺们县里的医院太落后了,大夫叫我去大城市再确诊一下……”
“你带病例单了吗?”
“我带了带了!”高壮忙翻过衣兜,找出一摞病例单朝季东歌递过去,“这都是县里医生给俺写的。”
高知分子探头看了一眼,道:“伪造的吧?这种病例现在一拿一大摞,我都能写出医生的字。警察同志,你可不能相信他的鬼话啊,万一因此放走嫌犯,那可是对不起我们这些纳税人对你们的信任啊!”
列车长像是赞同一般点点头,说:“我也觉得这人看上去太可疑了,他如果没犯罪,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可季东歌像没听到这些声音一样,将病例单还给高壮后便说:“马小亮,送他回去。”
高壮一听,激动地站起来:“谢谢您!谢谢您相信我!”
马小亮有些摸不着头脑,而高知分子显然很激动,表面上的斯文维持不住了,高声叫嚷:“你什么意思?他不是嫌犯,那就是我吗?你说我拐卖妇女?”
季东歌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清俊的脸庞上浮起一丝莫名笑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拐子了?”
高知分子紧抓着包,像是松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们连他都放了,是不是我也能走了?”
他的嘴角依旧弯着,只不过眼神中的凉意越来越浓。
“我只说你不是此次案件的嫌犯,但这不代表你没有犯罪。”说着,季东歌动作迅速地扣住他的双腕,另一只手则抢过他的公文包,“哗”的一声,公文包里面的东西全部掉落至桌面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从包里掉下来的全是各种牌子的手机!零零总总,至少有二十多部手机!
大家大吃一惊,马小亮甚至揉了揉眼睛,似乎压根不相信眼前这个看着相貌堂堂的学术大叔会是一个偷手机的贼人。
罪行曝光后,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手脚并用,开始挣扎着想逃跑,却被季东歌三两下制服了,最后还被铐上了手铐。
“等火车再靠站时,麻烦你们这边的工作人员联系当地警局,押送他过去。”季东歌对列车长说。
列车长连忙点头,接着他又看了看刚刚说得了脑血栓的大叔,试探着问:“那……我送这名旅客回去?”
季东歌点点头:“麻烦了。”
列车长走后,马小亮和郝柯艾还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马小亮,一双眼睛简直不能更亮了,满脸崇拜地看着季东歌。
“季老师,你真是神了,这才看了一分钟吧,怎么知道那人是小偷的?”
季东歌挑挑拣拣,从那些手机下找到自己的打火机,又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把烟送到嘴边后,他才像想起什么一样,抬头望向车厢内一直陪在旁边的两名乘务员。
“抱歉,我实在太累了,想抽一根烟提下神,你们不介意吧?”
两名乘务员连连摆手:“不介意不介意!”
他将香烟点燃,烟头泛着明明灭灭的猩红,抽了几口,俊脸前方便浮起一团薄薄的烟雾。
烟雾下,他平静地开口。
“普通罪犯在犯罪后都会处于特殊的心理状态,而在这种心理状态下,他们表现的行为和一般人有所区别,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会不停地试探和掩饰。刚刚他主动和我搭话,又表现出很从容镇定的样子。普通人就算没有犯罪,突然被抓过来审问,肯定会不安和紧张,而他全然不是,显然是故意为之。再者,他一直表现出怀疑旁边的人的样子,明显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最重要的是……”
季东歌语气低沉,说话间偶尔弹一弹烟灰,看似漫不经心,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逻辑和条理,让人很难相信那些线索和细微的反应是刚刚两三分钟内他观察出来的。
片刻后,季东歌继续道:“他坐下之后,手没有放开过那个包,可见包里的东西于他而言很重要。而在我起身接近他的那一刻,他把包捏得更紧了,显然是怕我注意到。恰巧,刚刚我在假寐时,旁边两名乘务员一直不停地讨论着火车上丢手机的事情,声音非常大,我想听不见都难。”
两名被点名的乘务员一听,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郝柯艾还有些不解:“可就算如此,季老师是怎么判断出他并非咱们要找的拐子的呢?”
“受害人口述的是‘他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抽烟的人,中指和食指的指尖都会泛黄,牙齿的颜色也比一般人的要深,而他并没有这些特征。”
马小亮又问:“那个大叔呢?你怎么判断他肯定不是罪犯?”
“你觉得一个连平衡都控制不了的病人,会有力气诱拐绑架一名一米七的成年女性?况且……”季东歌看着马小亮,“他是要到×市,车票上写得清清楚楚,并不是宏城。受害人提供的线索里面清楚说了,罪犯要去宏城。”
马小亮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嘿!我这个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线索忘了?我居然没有检查车票!”
“那现在怎么办,季老师?我们再去排查一遍?”郝柯艾问道。
季东歌站直身子,低头将烟蒂按灭在垃圾盘里。
“我去。”
旁边两个乘务员见状,忽然提议:“您要不要等我们列车长回来,让他带您去?”
马小亮点点头:“列车长确实人不错,挺配合我的,人也热情。”
“列车长是和您投缘吧。”乘务员笑了笑,“我们列车长平时不太愿意配合这种事的,说是浪费时间,这次我挺意外的,他竟然主动帮你们去排查罪犯。”
季东歌动作一滞,转过身子看向乘务员:“你们列车长平时很讨厌麻烦事?”
“对呀。”另一个乘务员见缝插针地开口,“他其实很龟毛的,平日里火气也大,根本不像现在看到的样子,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年纪还一直单身?”
马小亮一脸疑惑:“一直单身?不对啊,他刚刚明明说自己的老婆当初差点被诱拐……”说着,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看向季东歌。
二人在空中对视两秒钟后,纷纷起身朝列车长所去的车厢跑过去。
两个乘务员一头雾水,而留下的郝柯艾进入审查模式,问他们:“你们列车长会抽烟吗?”
“会……会。”
郝柯艾仔细回忆了一下列车长的样子,又问:“他是不是近视?平常会佩戴近视眼镜吗?”
“近视眼镜?不怎么戴啊!”其中一个乘务员仔细想了想,最后恍然道,“不过他偶尔会戴墨镜!”
“我去!”郝柯艾朝季东歌他们离开的方向跑过去,边跑边嘟囔,“马小亮那个废物,给受害者做笔录能做成这样!居然没问是近视眼镜还是墨镜!”
车厢里的乘客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的气氛,说笑声、吵闹声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刚刚还被邻座乘客吐槽一动不动的女生,此刻正拿着水杯在车厢尽头接水,头上的帽子和脸上的口罩依旧戴得严严实实。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但她丝毫没有摘下帽子和口罩透透气的打算。
天色渐晚,车窗外的天色慢慢变得昏暗,她静静地望过去,眼神有些阴郁。
这时,隔壁车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像有什么人跑过来似的,脚步声很重很急,她还没来得及看过去,身子就被人撞了一下。
她整个人被撞得踉跄了两步,手中的热水杯直接被撞翻在地。在这个过程中,滚烫的热水同时洒在了她与始作俑者身上。
嘈杂声越来越大,身后似乎又追过来一拨人,她刚站稳身子,还未抬头看清撞她的人是谁,身子忽然被人从身后搂住了。
那人的一只手臂从前方绕过,搂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拿出一把水果刀,抵在她的颈动脉上。
季东歌与马小亮相继赶来,见此状况,他们的脸色顿时沉下去不少。
“你别过来,再往前走的话,我弄死她!”
季东歌止住脚步,刚想对列车长说些什么,哪料他身前被挟持的女生先开了口。
“虽然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但我劝你冷静一下。你在一分钟之前有可能只被判刑几年,但现在罪加一条,很可能会多几年刑期。如果你一时冲动杀了我,那很可能你的人生在此结束了。”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女生的声线不似普通女性那般柔和轻缓,反而多了一丝粗哑。她表现得很镇定,好似见惯了这种场面一样。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季东歌从她的眼神能辨别出来,她是真的反应平静,并不是强行伪装。
季东歌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熟悉感,他很想将她的口罩与帽子摘掉好好看看她的脸,可现在境况太过特殊,他除了将这一闪而过的想法抛在脑后,别无他选。
片刻后,他接过女生的话茬儿:“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是要继续错下去,还是到这里止损,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可列车长依旧情绪激动,嗓音很大。
“你少废话!我还不明白你们警方的套路吗?现在我手里有人质,你们当然挑好听的说!反正我是不会上当的!马上要到×市了,列车靠站后,你们立刻给我备一辆车和一百万,不然我现在解决了她!”说着,他将水果刀向前压了半分,刀刃已经按在女生的脖颈上,嫩白的肌肤上已经渐渐显现血印。
女生的眉头渐渐皱起,眼底终于开始出现波澜。
季东歌心头一紧,状似无意地朝车门处看了看,接着语调降下去,像是安抚列车长:“你先别激动,人质是无辜的,你提出的条件我们会考虑,只要你停止伤害她。”
“少废话!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我现在只等列车靠站!到时候如果车和钱没到位,你们就等着帮她收尸吧!”
车厢内已经骚动不止,许多乘客被吓到了,纷纷向后面的车厢躲去,一些胆子大的男人倒是想留着看事态发展,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就在这时,身后的车厢忽然传来许多尖叫声,接着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这让列车长警惕起来,但对面已经有两名警察,他没办法将后背对着他们,生怕被偷袭。
在他纠结怎么办的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他。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忽然被人擒住了。紧接着,他被人狠狠一扭。
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列车长一度以为自己的手腕骨骨折了,一个不慎,身前的人质竟被季东歌猛力拽了过去。
柔软、干净的女性气息扑面袭来,那股熟悉的感觉在他心底越来越浓。他抬手想去摘她面上的口罩,却被她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我没事,麻烦您放手。”女生没看他,微垂着头说。
那边,列车长还在郝柯艾的身下挣扎,马小亮前去帮忙按着列车长,他一边掏出手铐,一边问季东歌:“季老师?”
季东歌恍若未闻,只是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女生。半晌后,他将手放开,但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麻烦出示一下你的车票。”
女生明显犹豫了,但片刻后,还是将车票掏出来递给他。
他看着上面的名字,一丝失望从眼底闪过。半晌后,他又问:“你方便摘掉口罩吗?”
“抱歉,不方便。”女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如果需要配合做笔录,停车后我会跟你们走的,但现在我想去洗手间可以吗?”
她说得周全,季东歌根本没有再找理由的机会,于是高大的身子向旁边挪了挪,给她让路。
“你那边结束后,麻烦去6号餐车找我们。”
女生依旧没看他,只是轻轻点头。
就在这时,火车广播忽然响起——各位旅客,您好。欢迎乘坐由×市开往宏城的K1067次列车。列车前方即将到达R市车站,正点到达时间……
广播声响起,女生的步子越来越急。季东歌紧锁着她的背影,眼神久久没有挪开。
那边的马小亮看到这番场景,不由得摇摇头。
“季老师这都多少次了?逮着一个像宁姐的姑娘就开始失魂落魄。”
郝柯艾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声,说:“季老师是真的喜欢宁姐啊。当初宁姐失踪,季老师疯成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也不知道他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看着挺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单单钻进一个情字里面出不来呢?”
……
以防万一,后来季东歌还是守在了洗手间门外。
高大的身子轻倚在洗手间的斜前方,清俊的脸看似依旧平静,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
那感觉好像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正涌动着惊人的波涛一般。
火车已经到站,旅客开始陆陆续续下车、上车,他看了看时间后,敲响洗手间的门。
“就好了,就好了,我马上出来!”
里面传来一道女声,但声音听上去和刚刚的人质相差很远,他漆黑的眸子轻眯,手下敲门的力道再次加大。
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姑娘走出来,然而并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他略微粗鲁地将姑娘拽出来,然后探进身子。果然,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件熟悉的外套和棒球帽。
她是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的?
不!不对!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为什么要逃?
巨大的惊喜与失落同时在他心里涌现,他垂在身侧的手轻颤,清俊的脸庞上是隐忍到极点的表情。
片刻后,他的拳头猛地朝车厢壁上一砸,厢壁狠狠颤了颤,声音巨大。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后放在耳边。
“让乘务员把车上的监控都找出来,立刻,马上!”
宁遥辗转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她原本想收拾些衣物赶紧走,奈何身体却忽然不济。病来如山倒,她烧得连起床吃饭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逃跑了。
第三天病情好转一些后,她立马向客栈老板辞行。
自打一年前离开,她便四处游走,在南北城市有过短暂停留,而这个因为旅游业闻名的小县城应该是她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了。
如今又要离开,她真有些不舍。
客栈老板是一个很爽快的女人,当初知道宁遥独自在外又没有收入后,便主动提出让她在客栈里拉客观光,客栈提供车子,而收入和她五五分。不仅如此,就连她居住在这里,老板也没再收过分文。
宁遥对老板很感激,所以当她拿着行李下楼时,竟有些不知如何道别。
客栈老板指间夹着烟,眼神不轻不重地扫向她,主动问:“你要走了?”
宁遥点点头。
“成,正好有个客人要去车站,你顺便载他一路,到时车子就停在车站附近就行,我再叫人去取。他那份车钱,你拿着。”
宁遥心头溢满暖意,想上前抱抱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保重。”
“嗯。”
宁遥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当她迈到门口时,客栈老板忽然在她身后说:“人生的选择有很多种,最傻的就是为难自己。小姑娘,未来自私点吧,自私点也没关系的。”
宁遥眼眶瞬间发烫,无数种情绪在心头涌动,最后她还是忍住了,没再回头。
车子就停在客栈门外,她走出去时,副驾驶座上已坐了人,那人慵懒地靠着椅背,从她的角度看,只能瞧见他伸到车窗外的一只手臂。
手臂的主人此刻指间夹着烟,青白的烟雾轻飘,手指修长好看。
宁遥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但现在时间紧迫,她急切地想离开,也就没多想。打开驾驶座的门,她低头钻进车里,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话,这期间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去车站三十块钱,直接把钱夹在座椅旁边就成。”说着,她脚踩离合准备打火,可车内静悄悄的,那边的人没回她的话。
觉得有些奇怪,她下意识看过去,下一秒,身子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季东歌没什么表情,轻轻睨着她,眼眸深不见底。
“你怎么不装嗓音低哑了?”
宁遥有片刻恍惚,迅速解开安全带想逃下车。
哪料手腕被人狠狠一拽,她整个人被钉在了座椅上。
结实的胸膛猛然朝她倾过来,季东歌咬着牙,字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还想跑?”
她心头一跳,呼吸不自觉地屏住。季东歌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气息牢牢将她包围,从鼻子到嘴角,甚至连毛孔都没能幸免,强势霸道地侵略她所有的感官。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着眼低声说:“我不跑了,你放手吧。”
“你以为我会信?”
宁遥抿抿嘴唇,无声地抬起眼皮。她眼底无波,看着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几乎和以前一样。只要她静静地看着他,他就毫无办法,只能举起双手,缴械投降。
季东歌知道自己只要面对她就蠢到不行,但是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
他静静地松开手,俯着身子等了片刻,见她真的没有什么动作,才缓缓回到副驾驶座位上。
可哪料他这边屁股还未坐稳,她竟然重新推开车门,跑了!
他气得脑袋嗡嗡响,咬着牙,嘭的一声踹开车门。
“宁遥,你有能耐就别被我逮住!”
不然的话,他就是拴上铁链也要把她绑回去!每天把她锁在屋里,再也不让她有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他真的气急了,宁遥能感觉到。以往他从未和她说过重话,更没在她跟前吐过脏字,语气也没像现在这般咬牙切齿。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要逃。
想着,她脚下的步子便越来越快,有风沙吹进她的眼中也没能让她停下脚步,只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继续跑。
就在这时,路对面直直开过来一辆车,而宁遥此刻正跑在拐角的盲区,司机压根没看见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脚下的油门并没松开。
她跌跌撞撞的,还未揉好眼睛,车子已然朝她逼近。
季东歌吓得头皮发麻,想都没想,他猛地朝她扑了过去。
下一瞬间,车子从二人跟前呼啸而过,季东歌的半只脚掌在轮胎下被压了一圈,空气中似乎传来骨裂的声音,他疼得闷哼一声,但下意识的动作却是将宁遥更紧地护在怀中。
“我去,怎么回事?”司机察觉出不对劲儿,减慢了车速探出头,在看见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时,不由大骂,“你们想死就死远点儿啊!差点给老子找麻烦!”
不过他们并没在意司机的话,尤其是季东歌,脚上还有断骨之痛,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向下掉,但他像毫无知觉一样,利落地起身,拽着宁遥往路边安全区走。
他的脸色阴沉得不行,上了绿化带后,一个用力,狠狠将她甩在一根粗壮的树干前。他的身子即刻贴上去,没留丝毫缝隙。
宁遥这才有些慌神,使劲儿动动手腕,换来的却是更加紧迫的钳制。
下一秒,腕上更是多了一股冰凉的触感,咔嚓一声响,她被手铐牢牢铐住。而那边铐着的,则是季东歌自己。
“你还跑吗?”
他依旧狠狠压着她的双腕,双眼赤红地低吼着,脸上有太多情绪在交织,让人恐惧又心疼。
她不受控地流下眼泪,双腕不停地挣扎,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眼神又凶又狠。
“你放手!你放开我!”
“做梦!”季东歌的身子压得更低,薄唇几乎贴在她的脸前,说话间,灼热的气息散在她的鼻间,“宁遥,我刚才说过了吧?你要么别被我抓到,要么就别想再跑了!当初你离开S市的时候我没在,现在……嗬,你觉得自己还可能走得了吗?”
她梗着脖子,咬咬唇,面无表情地说:“走不走得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回去,你死了这条心吧。”
季东歌也没精力再跟她废话,手臂一伸,拦腰将她扛在肩上。
这个动作宁遥既陌生又熟悉,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前的画面。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这样,一言不合就不再和她对峙,气冲冲将她扛在肩上带回家“惩罚”。
她闭上双眼,轻声道:“季东歌,我真的不想折腾了,你放了我吧。”
季东歌望着前方,眸底像有一团化不开的墨一般,幽深漆黑。
“放了你?那谁放了我?”
季东歌将宁遥带回了县上的一家酒店,离她之前待的那家客栈很远,不用担心遇到熟人。
其实他也不是怕什么,但这次还有任务在身,他不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耽误时间。
到了酒店后,他将手铐打开。宁遥的手腕有些硌红了,他心疼得紧,拿了一块湿毛巾蹲在床边,轻轻替她擦着。
见她不说话,他先开口。
“咱们住的是十二楼,除了门口一条通道外,没有任何出去的办法。我交代马小亮和郝柯艾了,他们两个会轮流把守在门口。”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你别想多余的花招,没用的,安稳地休息,咱们明天中午就回家。”
她并没直接回应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脚,轻声问:“你的脚怎么样了?”
她很克制自己的关心,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着随意一些,但季东歌的心头还是闪过一丝喜悦。
但他并没表现出来,装出很不在意的模样,回:“没事,不严重。”
声音落下后,房间又陷入安静,他等了几分钟,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薄唇紧抿,表情渐渐变得冷淡。
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季东歌,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
她垂下眼,也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和他对视:“我真的不能回去。”
季东歌轻呵一声,略带轻嘲:“你觉得自己说了算?”
她不说话了,依旧垂着眼,像是消极抵抗。
他看着她低垂着头,脸上闪过一丝隐晦不明的神色。
“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在网上发视频的初衷大家都能看出来,是为了帮民众科普专业的刑侦知识和法律常识,凶手恶意将之用来犯案……只能算作巧合。就算没有你,他想杀人的话,也会继续。”
季东歌与宁遥本是一个警校的同学,上学的时候也是警校里有名的情侣,到现在还有学弟学妹们拿他们上学时的事迹当八卦来讲。
毕业后,宁遥如愿进了警局,而他则选择继续深造,做了刑侦方面的学术研究工作。
去年那起轰动S市的连环杀人案发生时,季东歌正巧去了国外做学术交流。那边是全封闭式的环境,连手机都要上缴没收,所以他几乎一连几个月没和宁遥联系过,也没能第一时间知道案发的事情。
后来他回到国内,许多事都是从宁遥的同事口中得知。
那起连环杀人案一共有四起,死者并没有什么明显相同的特征与关联,除了前三个人的手腕上都被文过一道文身以外。
根据法医判断,那三人的文身都是死后文上去的,图案并没有任何特殊,简简单单的一根黑色线条,大概半厘米的宽度,规规矩矩文在手腕处。
但这并不能给警方提供什么有利的线索,因为第四名死者死亡时,除了手腕上相同的黑线之外,他的掌心还被文上了三个字“对不起”。
至于那“对不起”到底是何用意,旁人不得而知。
在那之后,那个凶手便销声匿迹,当年那起轰轰烈烈的案子也成了悬案。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季东歌在了解中发现,那起连环杀人案中,前三起案件的案发现场和作案手段和网上的几个视频几乎一样,而那些视频的博主正是宁遥。
当初宁遥弄那个账号他是知道的,她休假在家时看了几期综艺节目《全民破案》,里面安排了一些明星去推理和侦破设定好的案子。她看完直说这里有漏洞,那里不专业,想了好些天后,做了亲自科普刑侦知识的决定。
她风风火火地注册账号,又亲自设计好案件,买了一些玩偶手办做案件当事人……第一期视频做出来之后,人气意料之外地火爆。那会儿她正巧休假,于是又连夜做了几期视频,可谁能料想到,这些事竟然成了她变成众矢之的的伏笔。
连环杀人案发生,局里的人几乎第一时间就去联系视频博主,而在那之后大家才知道,原来博主竟然就是局里的同事宁遥。原本大家是带着逮捕嫌疑人的想法去联系博主的,后来则极力替宁遥收集她没有嫌疑的证据。
当然,证明一个无罪之人的清白很容易,在被扣押几天后,她就在众多同事的帮助下重回了警局。然而也是那时,最后一起案件发生了。
死者,正是宁遥的恩师王辰。
宁遥有多看重那位老师季东歌是知道的,以往有什么不解的困惑,她除了会和自己说以外,找得最多的就是那位师父。
所以对她来讲,王辰亦师亦父,除了敬重以外,还有很多亲情和依赖夹杂在二人中间。
而知道那个凶手绑架王辰时,宁遥当时几乎要疯了。更让她绝望的是,那个凶手不知是不是和她有什么私怨,他抓了一个路人,将王辰和那个路人分别关在了一南一北两个房子里面,之后又快递给她一个遥控手柄,说将选择权交给她。
那个手柄上有两个按钮,上面标得很清楚,左边的是师父王辰的房间的引爆键,右边的是那个路人的引爆键。她选择按下哪个键,哪个房子里的炸弹就会瞬间爆炸,而另一个房间则会自动解除定时装备。
凶手发来的录音里,他笑得很平静,用了变声器的声音诡异得很,听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冒出一身冷汗。
“你千万不要什么都不选,那样的话,两个人都会死。”
“让我见识一下吧,人性的自私和作为警察该有的责任心,到底哪个会占据上风。”
其实他这话的问题很大,对于警方而言,两个受害者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普通民众,不存在任何选择偏袒。所以显而易见,凶手知道王辰与宁遥的关系,不然他不会那么嚣张。
当时大家都没出声,因为他们知道,对宁遥而言,这个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
上级主持大局,一边叫手下的人赶紧查出两个房子的位置,安排排爆,一边安抚宁遥。所有人都希望两个人质能平安脱险,但几乎也都知道,这个想法有多难。
从快递到达警局算起,距离定时炸弹爆炸的时间才短短十分钟,而在这十分钟内,警方如何做到找出案发地点并且解救人质?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在计时器倒数最后三秒时,宁遥像疯了一样夺过遥控手柄,做了选择。
她按下的是右边的按键,计时停止的那一刻,整个警局安静得落针可闻。
其实那时大家心底都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无权指责宁遥的选择。
然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凶手竟然说了一个天大的谎,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手柄的按键根本没有什么所谓选择,无论左右哪个键被按下,最后爆炸的都是王辰所在的那个房子。
警方到达爆炸地时,房子已经烧得一片焦黑,王辰的尸体也被炸得粉碎,独有一个手掌被完完整整地包裹好,放在了离房子不远处的地方。
而那个手掌,除了手腕处的黑色条状文身之外,掌心还被文上了“对不起”三个字。
季东歌当年听到这里时,心如刀绞。他从国外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宁遥了,但是电话打不通,家里和她经常去的小吃店都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她的身影,所以这才连夜赶去警局。当听到她的同事口述完那些事情后,他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
他当时哑着嗓子问:“她最后……什么反应?”
“小宁她……挺沉默的,当时一直安排后续的事情,没哭,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大家都能理解她的心情,当时那种情况……而且事情不止这些,不知道是谁将她是视频博主的事情传出去了,网上到处是风言风语,网友还闹到了警局,不过好在后来事情被局长解决了。”
“然后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已经一周没来警局了,局长的邮箱收到了她的辞职报告……”
从那以后,宁遥彻底消失。季东歌为了找她,答应做警局的刑侦顾问。他为警局提供破案思路,收集相关证据,审问难缠犯人,而他们为他提供侦查资源,方便找人……
就这样,他兜兜转转找了她近一年,一刻都未曾放弃。
而此时此刻,季东歌那句“不是你的错”说完,宁遥轻笑出声。
“你知道什么?就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的不自量力,根本不会发生当年那些事情。”
他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些小儿科的破案视频,凶手不会起挑衅的念头,更不会有后面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
“宁遥!”
“你不明白。”宁遥打断他的话,“那一切都是我的错,连环杀人案也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她咬着牙和他对视,脸上是极力控制后伪装出来的冷静。
“没有我,那几个人不会死,老师也不会死!都是因为我!”
她的话不多,语气也还算正常,可身子微颤着,虽然不太明显。
他知道,她这个反应代表她已经崩溃了。
虽然他很想继续问下去,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臂几度抬起,又几度放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没再动作。
几分钟后,她渐渐平静下来,再开口时,眼眶中悄悄蓄了一汪泪水。
“其实当年有件事我从来没说过。”
他未语,眼神也没离开她。
“当年视频刚发出来的时候,我曾经收过一条未知用户发来的私信,上面说了一些挑衅我的话,我简单回复了几句,但是那边的人一直不依不饶,说我能力不够出众,别再丢人现眼。我当时很克制地回复,如果他有更优秀的刑侦手段,欢迎他制作视频为刑侦爱好者造福。他问我这是我的挑战吗,我实在烦得很,就说如果他觉得是,那就是吧。他说好,他应战。接着,连环杀人案就发生了!”
季东歌的动作一僵。
“我没说谎,后来我查了那人的IP地址,但对方早就将地址隐藏,根本什么线索都查不到。”她抿着唇,不再看他,“因为我的过失,一些无辜的人已经受害了,我不能让悲剧继续,况且……”
“况且?还有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回:“凶手曾在师父死后联系过我,我那时候情绪已经崩溃,直言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他就将这当成又一次挑战,说给我一年时间,在这期间任我找,只要我找出他是谁,他便乖乖伏法。但如果我失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能再做刑警。而用来换这一年时间的条件,就是我必须离开,不能借助任何外力和任何人的帮助,单凭个人能力去找他,不然……”
她静静地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
“不然的话,他会继续杀人,还会挑我所有在意的人下手,包括我的家人,还有你。”
“你是为了保护我们?”
“算是吧,却也不全是。当初我离开时,心里的想法其实很复杂,有愧疚,有害怕,还有外界的压力……总之,只有我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大概过了一分钟,季东歌先有了动作。
他从衣兜里掏出烟和火机,低头点燃烟。大概只抽了半支烟就抽不下去了,他将烟蒂按灭,起身,没再看宁遥。
“你睡吧,明天还要赶车。”
他的声音低沉冷静,像是刚刚的一切没发生过一样,听得宁遥脑子一蒙。
宁遥心想:什么意思?他还要带她回去?
“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她看着他的背影,“我回去的话,一定会害了你们的!”
“我不懂!”季东歌一点也不示弱,清俊的脸庞上有山雨欲来之势,他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我只知道,你自始至终在自以为是!”
宁遥急了,几步奔过去,拽住他的手臂。
“我不是一时冲动,这件事更不是我胡编乱造。当年离开前,我考虑了很久!”
季东歌的唇边泛起冷笑:“考虑很久?那你是不是唯独没考虑过我?”
没再给她反驳的机会,他大步走出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她僵在原地,眼眶越来越热。
他根本不明白,就是因为考虑到他,她才要离开。
她不想再让自己在乎的人因为她受到牵连,尤其是季东歌。
宁遥在床边枯坐了近三个小时。
门外响起敲门声,见她没回应,门外的人犹犹豫豫地拿卡开门。
进来的人是马小亮,他见到宁遥时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年她在警局的时候,个人能力非常突出,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和经验还不太够,局长一定会让她当警队队长的。
马小亮那会儿是刚从地方调到刑警队的小虾米,在跟着她办了几起案子后,立马就将她奉为偶像,后来更是因为她,认识了季东歌这个更厉害的人物。
季东歌那时已经是犯罪学教授,偶尔在警局需要的时候,也会被宁遥请过去帮忙。久而久之,警局的同事们都知道了二人的关系,也知道了手腕强硬、能力非凡的“宁神探”有一个比她还要厉害的男朋友。
两个人都是马小亮的偶像,他对他们更是有浓浓的敬畏。
后来宁遥消失,季东歌成了警局的特聘刑侦顾问,虽然说是顾问,但由于那段时间正巧队里的几员大将和队长相继负伤,宁遥又消失,队里没了主心骨,所以他来了之后,几乎成了代理队长。
重大决定还需要申报局长定夺,但一般案件中的小问题和审查方向,他就可以做主。马小亮他们早就将他当成了真正的警员,和他的关系比当初和宁遥还要熟络、亲近不少。
所以这会儿单独来见宁遥,马小亮多了些许尴尬和紧张。
“喀,宁姐,季老师让我问问你想吃什么,我们帮你订餐。”
宁遥没回应,静静地垂着眼,隔了几秒忽然问:“他的脚怎么样了?”
马小亮压根没想到她会关心季东歌,之前看二人来酒店时咬牙切齿的架势,她又被季东歌那么压制着……他觉得事情要糟糕了。
谁能想到,惊喜居然这么来了。
马小亮忙不迭地回道:“刚刚郝柯艾拉着他去过医院了,原本医生建议打石膏的,但他死活不肯,嫌不方便。不过医生也说了,骨裂的范围不大,只有一根指骨,如果他能挺着不怕疼……多注意点也没什么,所以他们开了点药就回来了。”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马小亮见她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尴尬地挠挠鼻子,顿了片刻,下了好大决心才再次开口。
“宁姐,季老师在你离开之后过得很不好。”
宁遥没什么反应,马小亮见状,自顾自继续说:“你走之后,季老师没睡过一天好觉。而且为了借助警局的力量找你,他还答应了局长做警局的特聘顾问,每天除了查案以外,余下的时间都用来找你。你应该看出来了,他现在和之前比,整个人精瘦了很多。但其实你刚走的那段时间……他比现在还瘦,几乎要脱相了,整夜整夜不睡觉,饭也不正经吃,烟抽得很凶,一天至少三四包。后来局长刺激了他两句,说他再那么下去,还没找到你的人呢,他先上西天了。自那以后,他才振作一点……但身体已经被他折腾得不像从前了,还落下了失眠的毛病。”马小亮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几乎每晚要吃安眠药,不然压根睡不踏实。”
宁遥脊背一僵,抬起眼皮看向他。
“安眠药?”
“是的,而且最近他的药量越来越大。”
她搭在床边的手下意识抠住边缘,表情晦暗不明。
马小亮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脑子里不停想着他说季东歌每日要靠安眠药入睡的事情。
其实离开的那段时间,她也经常失眠,夜夜睡不着,但没像他那般严重,最重要的是,马小亮说他的药量越来越大。
她预想的是,自己刚离开的几个月,他肯定会不适应,会反应激烈,但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好很多。
可现实似乎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高估了时间的力量,也低估了他对她的感情。
马小亮出来的时候,季东歌正站在走廊尽头抽烟。
郝柯艾还守在门口,二人对视一眼,他朝那边努努下巴,让马小亮过去劝劝季东歌。
他走过去,还未站定,季东歌先开了口:“你跟她说了?”
“嗯,季老师交代我的,我一字不落说给宁姐听了。”
是的,刚刚他那通卖惨的话其实是季东歌交代的。
所以说季东歌是真的厉害,在这种压抑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这么迅速地想出让自己获益的对策。
尤其是,这个办法似乎对宁遥还很奏效。
不过……
“季老师,宁姐那么聪明,她会不会已经猜到这是你的主意啊?”
季东歌不太在意,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往垃圾桶里弹了弹烟灰,眉头都没动一下,回:“那又怎么样?反正都是事实。”
马小亮努努嘴巴,闭嘴了。
季东歌在原地又站了抽半支烟的时间,其间,他一直静静望着窗外。在月光的照拂下,他的俊脸更显清冷。
将烟头按灭后,他转身迈开步子对马小亮说:“走吧,你们去睡觉,我守着她。”
马小亮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季老师,有什么话你们好好说。我刚刚瞧着,宁姐这段时间应该过得不容易。”
季东歌轻呵一声,语气暧昧不明。
“难道我过得容易?”
季东歌开门回房的时候,宁遥已经躺下了。
雪白厚重的被子鼓起一小块,除了脑袋之外,她整个身子裹得很严实。黑发湿答答地搭在枕头上,下面垫了一条毛巾。
屋子里的灯大多数被她关了,只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昏黄不明的光静静地照着,像要把他的心也点亮一样。
他太熟悉这场景了,见过很多次,也梦过很多次。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去浴室取了酒店提供的吹风机,插上电源,倚在床头开始给她吹头发。
她反应过来后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了。
“别动。”
话说完,她居然真的没再动一下,安静地任他摆布。
吹得差不多后,他将吹风机收起放回去,脱了外套后重新上床。
这次他没有贴向她,二人中间隔了大概一个枕头的距离。他安静地抱着双臂平躺在那儿,双眸轻合。
片刻后,她先开了口。
“刚刚马小亮的话,你交代的吧?”
其实她当时就应该反应过来的,可是关心则乱,她就算沉着冷静、思维灵敏,也敌不过自己潜意识里对他的在乎。
可平静下来后,她便发觉了漏洞,例如马小亮进来的目的明明是想给她订餐,但走的时候像忘了这件事一样。所以显然,那只是他进来的由头。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季东歌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就算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他除了在感情上哄她、宠她以外,并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直白地将那些不想启齿的事情摊在台面上。
他有多骄傲、多强硬,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现在他如此示弱,想必……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吧?
想到这儿,她不受控制地开始心疼他。
季东歌没承认也没否认,随即道:“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给你的安全感很足,没想到在遇事的时候,你竟然还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我。在那种情况下,你难道不是最应该将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吗?如果你当时说了,说不定凶手现在已经被抓住了。”
“据我所知,我走之后,你就去了警局做顾问吧?”
言下之意,她走了多久,他就去了警局多久。如果那桩案子真像他所说的那么容易破掉,那为何现在还悬而未决?
他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但也没太在意,沉声解释:“我是去了警局,但除却一些局长交代的案件外,其余的时间我都在找你。而那起连环杀人案,一直是别组警员在跟进。”
简而言之,如果他亲自去查的话,那么结果不会是现在这样。
宁遥没再回应,不知是在思索他话里的可能性,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主意。
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又说:“现在距离一年期限还有三个月,我向你保证,三个月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真相,让凶手伏法。但前提是,你要跟我回去。”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出现会给你们带来危险!”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的家人和朋友我会请最专业权威的安保去保护,至于我,那更无所谓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有害我的机会。”
她静静地看了看窗外,话语间带着一丝轻叹,像是妥协:“你铁了心要把我带回去吗?”
“对。”他答得坚定。
等了良久也没等到她再开口,他又轻哼:“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似乎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睡吧。”
季东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知道这两个字算是她的回答,也没再多说。
许久之后,他听见身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然后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忧伤。
窗外月色正浓,像薄纱般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房间,照在大床上。
一滴泪悄悄地从宁遥的眼角滑出,滴在枕头上,滴在月光下。
隔天,他们到达S市时已是傍晚。
S市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难得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晚霞橙红一片,城市内的建筑和来往车辆被笼上了一层暖光。
宁遥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不停闪过后退的风景,有些恍惚。
一年没回来了,原本熟悉的景观和建筑现在看着有些陌生,她以为自己会麻木的,但心里还是生出一丝难受。
等红灯的时候,人行道上走过几个穿着跆拳道道服的孩子,季东歌瞧了她一眼,问:“你要不要去宁希那里看看?”
宁希是宁遥的妹妹,很活泼开朗的一个小姑娘,从小就挺黏姐姐的,一直拿姐姐当榜样,后来毕业了,更是不走寻常路。她没有像普通小姑娘那样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自己开了一家跆拳道馆。
所以季东歌断定,宁遥刚刚会那么专注地看那几个孩子,一定是想到宁希了。
哪料宁遥摇摇头,回:“算了,我还是少出现为好,这样也少给凶手发觉的机会。”
“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一直藏着掖着自己回来的事情?”
“不然呢?”
季东歌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来了。
他接起电话时原本没太在意,可听着听着,表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你确定吗?那我们现在回局里。”
电话挂断,他直接吩咐开车的马小亮:“掉头,我们回局里。”
郝柯艾看了看时间,转过头发出疑问:“局里出了什么大事儿吗?”
“局里的同事解救出来的被拐妇女少了两个人。”
“少了两个人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个列车长没有全部交代?”
季东歌沉着一张脸,搭在车窗边缘的手指下意识地轻敲:“应该不会,交代六个和交代八个的区别并不大,况且他应该明白隐瞒案情的后果。”
“那是怎么回事啊?”
马小亮倒很淡定,说:“你先别烦季老师了,等我们回局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宁遥在这时轻戳了一下季东歌的手臂:“你回警局,我跟着不方便。你找一个地方把我放下吧?你放心,我已经回来了,不会走的。”
他斜睨了她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郝柯艾见气氛又要变糟,连忙对马小亮使眼色。后者轻咳了一下,说:“宁姐,你可千万别说见外的话。虽然你辞职后警籍被取消,但是季老师来到警局后,第一时间为你申请了顾问助理的身份,你现在完全可以随我们进出警局的。”
宁遥有些吃惊,看向季东歌,但奈何他像没看见她的目光一样,压根没打算开口解释。
她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算了,已经这样了,自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过想归想,她到了警局时,该做的事儿也没落下,帽子、口罩一样没少。马小亮和郝柯艾在旁边看得神色不自然,季东歌倒淡定得很。
他牵起她的手:“走吧。”
宁遥想挣开他,但敌不过他的力道。
局里的同事都在等他们,这会儿瞧见他们回来十分惊喜,但再一瞧,季东歌竟然牵着一个女人回来了,这惊喜一下子变成惊吓了。
谁都知道季东歌这近一年过的什么日子,也知道他对宁警花怎样情深,这怎么突然放下了?
但大家是心里有底的人,谁都没多说话。见季东歌走近后,他们首先和他说了案子的事情。
季东歌一边看着白板上写着的证据链,一边听着同事报告。
“那个列车长我们又审了两次,他还是坚持只接手过六个女孩子。我们把那两个失踪的姑娘的照片给他看了,也用了测谎仪,得出的结果是他没有撒谎。”
季东歌的眼睛一直盯着白板:“你跟家属再次确认过吗?这两个受害者的失踪时间确定和那六个女孩子相近?”
“是的,她们都失踪一个月左右。”
因为受害者的失踪时间太过相似,而当时妇女被拐的事件在S市又闹得沸沸扬扬,所以他们几乎认定了所有受害者和拐卖案有关。
但被解救出来的女孩子回来后,莫名少了两个,日夜揪心的家属几欲崩溃,而局里的同事也是一头雾水。
马小亮摸着下巴,插话道:“季老师,会不会是另一个案子?”
“就是另一个案子。”
“对。”
宁遥和季东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大家闻言将注意力投到她身上,季东歌也别有深意地瞧着她。
她懊恼地暗自皱眉,从刚刚进入警局,感受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侦查气氛,她整个人被感染了。所以就像本能一样,她连脑子都没过,那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有大胆的同事问:“季老师,这是谁啊?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
季东歌眼神深邃地看着她:“不用介绍,你们都认识她。”
说着,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宁遥,迅速地将她头上碍事的遮挡物拿掉,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就这么露了出来。
大家看见她的真容后阵阵吃惊,难以置信地惊呼:“小宁?”
显然所有人对她的回归都很激动,有几个人甚至凑上前想抱住她,但被季东歌挡住了。
他沉着脸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微冷:“满足好奇心不够,你们还想浪费时间叙旧吗?要不要我准备点啤酒、烧烤让你们好好聚一下?”
警队同事们一听,便知道这个二十四孝好男友吃醋了,于是互相瞅了一眼,没再向前走。
“季老师,你怎么看出案件疑点的?”警员甲说。
季东歌看向宁遥,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欲望,便平静地道:“白板上的线索很明显,那六个被拐女性都是未婚,而另外两个皆是已婚。”
一般妇女拐卖案,买家都倾向于未婚的年龄偏小的姑娘,而那两个受害者甚至连孩子都有了,这不符合逻辑。
“以往的案件里,被拐妇女不是没有已婚案例,所以这次查案时,我们把同一时间失踪的几个人归为被拐人群了。”警员甲说。
宁遥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表情还算平静,但眼神有些质疑地看向季东歌。
她不相信他以前没发现这么明显的区别,为什么没提出来呢?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季东歌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拐卖案发生的时候,我在负责另一个案子,后来查到你可能在宏城附近,所以才将后续抓人的工作接了过来。”
宁遥愣了一下,有片刻的不自然。其实他的能力她比谁都了解,刚刚的怀疑有些不应该。
好在大家没多聊这个话题,又将注意力放到案件当中了。宁遥在一旁听着,静静地打量季东歌的侧影。
这个男人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投入工作时满身肃气,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目光既森冷又犀利,周身的气势让人很敬畏。
宁遥感受着胸膛微微加速的心跳,心里暗暗叹气,接着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不再看他。
有的人连动动手指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起初她会那么喜欢他,大多数原因是这个男人在工作时展现的气势。
但现在,她没资格再沉沦。
到目前为止,失踪案已经发生近一个月,空白时期过长,调查起来还需要好好理理头绪。
当天结束讨论时已经很晚了,队里的同事们都知道季东歌他们几天没好好休息了,索性让他们先回去睡一觉,养好精神,第二天再开始调查。
季东歌并没拒绝,在总结了一些可疑之处和交代了查案方向后,就带着宁遥开车回家了。
中途路过一家大型超市,他直接将车停在路边。
宁遥问:“家里还缺什么?”
季东歌睨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凉:“自从女主人走了之后,家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心像被撞了一下,静静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时,她还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季东歌心里有些烦躁,没再顾得上什么,绕过去拉开车门。
高大的身影俯下,清俊的脸庞直逼宁遥跟前时,她的表情才忽然现出一丝慌张。
“你干什么?”
季东歌直直地看着她,做了一个动作,安全带的卡扣“咔”的一声打开了。
“我没什么想买的,在车上等你就……”
话没说完,她的手腕直接被他握住,接着他硬生生地将她拽下了车。
季东歌这股子说一不二的强势让宁遥有些头疼,但她毫无办法,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妥协般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超市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不过此时时间已晚,里面除了营业员外,没有几个顾客。他们一路从日化区逛到生鲜区,整个过程下来,购物车险些不够装。
给他们结账的收银员是一个中年大妈,看他们两人大包小包买了这么多,表情和善地搭话:“小伙子,你媳妇真俊啊,刚结婚吧?”大妈误将他们当成新婚夫妇了。
宁遥刚想解释,季东歌倒先开口否认了:“不是,我们没结婚。”
连一秒都没有停顿,他紧接着说:“不过也快了。”
宁遥:……
大妈笑着回道:“你们一看就是小两口,一脸的夫妻相。”
季东歌难得笑了笑:“谢谢您。”
回去的路上,宁遥发现季东歌的心情好了些,连带车里的气氛都没有之前沉闷了。
至于他心情好的原因她知道,无非是超市大妈说的那几句话。以前也是这样,但凡别人说一句他们很般配的话,他的嘴角就会翘很久。
用朋友的话形容他就是:“季东歌平日里一身正气,但如果发生点什么和宁遥有关的好事儿,那他瞬间变得满身骚气。”
当时她觉得好笑,不停地嘲笑他的冷面铁血形象要不保了。他瞧她笑得张扬,气得牙痒痒的,直接将她按在沙发上一通深吻,最后两人气喘吁吁时,他才发狠地在她耳边言语:“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许是过往有太多甜蜜,她想阻止回忆都难。为了不暴露情绪,她只好闭眼靠在副驾驶座上假寐。
车子一路开回了他们以前的家,是东郊的一处新楼盘。当时季东歌和宁遥刚毕业,手里的积蓄不多,凑了凑在这里买了一套两居室,房子不大,但他们打理得很好,处处透着温馨。
时隔近一年再回来,熟悉感和回忆汹涌地扑面而来,打得宁遥呼吸有些不稳。
季东歌察觉出了她的异样,但什么也没说。他有条不紊地将买好的东西归类收纳好,又拿着食材去厨房煮了点东西。
食物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那股回忆里熟悉的满足感让宁遥不由自主想轻叹。
她真的回来了,居无定所、漂泊流浪近一年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但一想到“结束”这个字眼时,宁遥呆愣了一会儿,随后,不禁在心底自嘲:结束?真的结束了吗?
她到家后的放松瞬间消失,好不容易有些暖意的脸色忽然变冷,而这一切季东歌都看见了。
他回来后心情就不错,此刻见她如此,也不想再绷着脸死撑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走到她跟前,轻轻揽过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脸上有久未出现的温柔。
“你跟我道歉。”他的声音不大,也不似刚见面时那般清冷、生硬,倒好像两人以前谈恋爱时私下说话的样子。
“什么?”宁遥有些没回过神。
“你跟我道歉,说你错了,不该扔下我一走了之,不该什么事都自己闷着不说,更不该不相信我们的能力。”
如果当时她能对他和自己多一点自信,相信他们可以齐心协力将凶手绳之以法,就不会有中间那没必要的分离。
她沉默了许久,一直没开口,气氛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季东歌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的脸。
“嗯?”
宁遥:……
“你说话。”
宁遥一直没抬头,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有些倔强。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就算再来一次……”她缓缓抬起头,脸色平静地与他对视,“我依旧会选择离开。”
气氛一瞬间冷下来,季东歌看着她,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难看。
片刻后,他转身回房,“砰”的一声将房门摔得震天响。
她沉默了一会儿,坐回沙发上,久久没再动作。
季东歌当晚在卧室里抽了将近一包的烟,一直在床头坐到天亮,时针指向六点三十分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关门声。
原本情绪有些低沉的他几乎瞬间被惊醒,迅速打开门,果然,客厅里没了宁遥的身影。
季东歌咬牙追出去,心里不停地想着,如果她再次动了跑掉的心思,那他肯定要狠狠收拾她!
公寓在二十二楼,宁遥是坐电梯下去的,季东歌再等电梯上来已然来不及,索性直接开了安全门,一路跑下去。
他下楼找了一圈后,仍然没看见她的身影,气得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树根,原本裂掉还未痊愈的骨头再次受伤,疼得他额间不停地冒冷汗。
不过他片刻没耽搁,赶紧乘电梯上楼,想去拿电话找同事帮忙。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要人间蒸发的人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家门口,一脸平静,就像在等着他一样。
“你去哪儿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厉害。
瞧见他那副模样,宁遥知道他肯定误会自己了,也没多说,直接解释:“我想去买早餐,但进了电梯才发现忘带钱包了,再上来敲门就没人理了。”
季东歌被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得不行,但偏偏不能多说什么,只得在心里咬咬牙,将所有情绪吞到肚子里。
后来的早餐是季东歌做的,简单的两样炒菜,配了一锅清淡的白米粥。
吃饭时他一声不吭,宁遥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也没太在意。吃完饭,她主动刷了碗,将厨房收拾妥当后,她先开了口。
“我已经跟你回来了,答应的事肯定不会变的,而且你现在身份不同,又有案子需要你,你根本没时间一直守着我。而我……身份敏感,一直出入警局也不行。”
季东歌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也没抬头看她,冷着声音回道:“身份敏感?怎么敏感了?我之前不是说了,你现在不是警察,而是我的助理。作为刑侦顾问的助理,你与我一同出入警局难道不可以吗?”
“可是……”
他和她对视,脸上带着一点强势和不客气。
“没有可是,宁遥,难道你不想亲手抓到那个凶手吗?”
宁遥看得出他已经下定决心让自己重回警局,可能她无力改变什么,但嘴上还是不死心地挣扎道:“我想,我怎么不想?但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凶手曾说过,我一天没找到他,就一天不能回警局。而且这一年的期限内,我不能找帮手。”
他的脸色微冷,丝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他明显是在给你挖陷阱,你看不出来吗?”
她没说话,静静地垂着眼帘:怎么看不出来呢?她又不傻。
之前大伙齐心协力没找到的人,她凭自身力量怎么可能找得到呢?不是说能力不够,而是有的证据或者线索一旦找出来了,是需要仪器或是医方检测证明的。但她离开了警队,不借助任何外力,哪里会有那些东西?
但是没办法,凶手明确说出了条件,她如果不执行,就变相将她的家人和朋友的性命交出去了。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拿他们去冒险。
季东歌明白她在想什么,道:“我已经找了人保护你的家人和朋友们,所以你要做的是,现在立刻穿好衣服,和我回局里上班。”
宁遥是应急能力很强的人,结果未知时,她会尽最大努力让结果理想化;结果已知后,她就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所以和季东歌深聊一次后,她明确感觉自己真的走不了时,便不再挣扎了。
反正他承诺过,三个月之内会抓到凶手,不然不再干涉她的选择。既然如此,她没必要事事逆着他。原本他还在气她当年不辞而别,她实在没必要再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