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了个卖羊肉汤面的

狂风吹来,雨帘斜斜,飘进屋里来。红藕赶紧起身去关门,说是门,其实年久失修,也不过是一块老朽的木板而已。一关了门,屋里顿时就昏暗起来。

“红藕,红藕,天井里的草药收起来了吗?”红藕的瞎眼婆婆许氏颤声问道,屋内昏暗对她来说无甚关系。

“收了。”红藕说道。其实她今天早上看天空昏沉得厉害,本就没晒。关了门,她的视线适应了一下黑暗,才摸索着走回小榻上坐着。

刚刚本来就是勉强就着从门口投射进来的一点儿光线绣花,绣了大半天,她的眼睛早就疼得要紧,此刻倒是得偷了个空闲。她坐在小榻上,斜卧着,也不说话。

许氏手上仍然在纳着鞋底,她虽是瞎眼,但纳起鞋底来仍然分外熟练,小榻旁边的箩筐里已经堆了好些鞋底,待到累积了五十双,便送去给前街的陆家成衣铺子售卖。

两婆媳沉默着,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两人已经相处了五六年,说不说话都不会尴尬。

外面的雨声哗哗大了起来。

“今年雨水倒是多咧,雨水多了,庄稼就要坏咧。”许氏突然唠叨着。

“嗯。”红藕只应了她一声。

许氏早就习惯这个儿媳的沉默寡言,她也只是唠叨了那么一句,便不再出声。

“米大哥,你回来啦?”外头哗哗雨声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嗯。”一个男声低沉地应了一声,便再没有多的语言。

女声是贺家的贺三秋,年方二八,还没有择夫家,人长得黑黑壮壮的,和她那个娘倒是一模一样,她性格泼辣,向来不肯吃亏。

男声是刚搬来不久的租户米雁回,他来小院子看房那天红藕正蹲在小院子里晒草药,听得动静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去,眼里只留了一个高大的影像。

她们所住的小院子位置不好,在后四街比较隐秘的地方,平时里冷冷清清的,猫儿都懒得抬步进来,租金也比其他小院子便宜,房东不在,只托给牙行做主。

那日牙行来的是李大福,他带着米雁回转悠了一圈,米雁回就把小院子的正房租下来了,还一口气给了两年的租金。

红藕听着,心中羡慕得紧。也不知道这米雁回是做什么的,竟然这么有钱。不过,既然他这么有钱,为何还要租在这里呢?要知道,这条后三街可都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住的地方。

米雁回当日给了钱,马上就打包行李进来了。而后接着几天,他一直在忙进忙出,搬了好些东西回来。红藕自然不能像贺三秋一样缠着米雁回问东问西,她都是偶然间听到,原来米雁回是准备在前街支了个面摊子卖面的。前街倒是个热闹的地方,租金也比后三街贵得多,前街有酒楼还有客栈,街上还卖着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各种各样的吃食,卖面的摊子也有好几个,也不晓得米雁回一个外地客是如何在前街拼杀出一个面摊子的。

过了几日,从正房里便传出羊肉的香味,诱人食欲。虽然平日里红藕也会到街上肉摊割四五两猪肉过过馋瘾,但那一丁点香味怎么能和羊肉相比。许氏眼睛瞎了,嗅觉更加灵敏,闻着那羊肉的味道,不断吧嗒着口水说:“真香,真香,待到了过年,我们也买一斤羊肉来炖罢。”

离过年还有半年的工夫咧。红藕只笑了笑,继续埋头绣花。

香味越来越浓,浓到红藕绣着花儿,忽而脑子里总是蹦出肥嘟嘟的小羊来。

红藕将绣花绷子扔到一旁,趿着鞋子,准备去院子里把那些草药翻一翻。

她才撩了帘子,就差点和一个人撞上了,接着就映入眼前的,是两碗汤面,面上头,是大块大块的羊肉。

她诧异地抬头,就看进了一双漆黑发亮的眼中。

竟是米雁回。

“明日我的面摊开业,今日请各位邻舍试试味道。”他的声音很低沉,亦很真诚。

红藕镇定地接过,道声:“谢谢。”

他微微一颔首,走了。

贺家早就吃上了,贺三秋端着碗,两眼灼灼地看着她和米雁回,毫无女孩的矜持。

红藕没有和她搭话的打算,身子一扭,回了房。

羊肉面很香,红藕和许氏细细品着面,差点将舌头吞下去。

许氏吃了面,赞道:“这新来的小伙子,倒是个有心的。”

红藕没搭话,她将碗洗净,送还给米雁回。

贺三秋站在门口,咳了一声。

红藕目不斜视,将碗放在正房门口,朝里头喊道:“米老板,碗放您门口了。”

“好。”米雁回在里头应了一声。

贺三秋呵了一声,贺三秋的娘,李氏在里头喊道:“要死了,还不回来干活?”

红藕一声不吭,只进了自己的房子。

贺三秋一动不动,然而米雁回始终没有出来拿碗。

李氏又在里头喊起来,贺三秋这才扭身进了房。

说来也怪,贺三秋才进去,米雁回便撩了帘子出来,弯腰将碗拿进去了。

翌日清晨,红藕挽着菜篮去买菜,逛着逛着就到了前街,她亦不慌张,只顺着羊肉的味儿走着,如此走错了几家,终于在一处拐弯的地方寻着了米雁回的面摊。

头天开张,米雁回的面摊生意不错,摆出的几个简易小桌都坐满了人,还有些饿急的,蹲在地上吃得挺香。

意外的是,贺三秋竟然也在摊子上,只见她一会儿给米雁回递个碗,一会儿又帮着招呼客人,倒是颇像一个老板娘。

红藕握了握手中的十文钱,低头离去。

她在街上买了几把青菜和几个鸡蛋,又买了几个瓜,到绣庄买了些丝线,便回后街去。

天气好,许氏搬着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听得动静便道:“天气好,红藕快把草药拿回来晒罢。”

红藕应了,放下菜篮,才晒了几把草药,就见贺三秋气鼓鼓地回来,扭身进了房。

须臾,就听得李氏在里头骂:“……你个不要脸的,贴上去别人也不要,丢尽老贺家的脸了!以后少给我出去!过些日子便托人把你说出去咧!”

贺三秋气呼呼地说:“那天你还说米大哥好咧,说他上无双亲,下无小姑小叔,又会手艺,是顶顶好的!”

“你……”

红藕正听得热闹,就没了下文。

过了午时,米雁回就推着一辆巨大的车子回来了,上头垒着各种各样摆摊的工具。

贺三秋倒是不计前嫌,又跳出来:“米大哥,我帮你吧。”

“不用。”米雁回只简洁地回了两个字。

红藕和许氏正在吃午饭,大米稀粥就小烙饼,炒青菜,酱茄瓜,还有一个水煮蛋。蛋是许氏的,红藕不爱吃蛋。两个寡妇的日子,清淡又平淡。

许氏说:“这贺三秋,思春了。”

红藕不搭话,唇儿弯弯。

第二日,红藕到前街米雁回面摊的时候,米雁回正忙,抬头见是红藕,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来了。”

红藕也紧张地笑笑,瞧见案桌上有一个装钱的笸箩,便将手中握着的十文钱扔到里头去:“谢谢那日的羊肉面。”她说着,也顾不上看米雁回,只拔腿就跑。

给了米雁回钱,红藕的心终安定下来了。她虽是贫寒之家,但不到万不得已,不爱欠别人的。

那日之后,红藕便专心在家绣花,出门买菜,也只是到后二街去。

如此半个多月过去,渐渐接近了炎夏,天气也变得难测起来。这几日早上天儿总是阴沉沉的,不到午时便下起雨来,米雁回也总是在下雨的时候回来。

“米大哥,你的衣服都湿了呢,我帮你烧水吧。”贺三秋向来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不用。”米雁回总是简洁的两个字。

李氏又在房里叫起来:“贺三秋,你给我滚回来!”

雨声哗哗的,屋里越发暗了。

红藕寻了火折子,点燃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