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季婉清晰地听到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
随即,又“咣当”一声关上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完了完了,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
她希望姑姑在离开这里之后,会马上去报警,把她的遭遇讲给巡捕房听。
如果巡警来了,也许她马上就可以得到解放了。
但是,她等了好长时间,却并没有巡捕来。
等到第三天时,看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也许,她姑姑和母亲有别的迫不得已的难处吧,也不能全怪她们。
况且,第二天姑姑就来了,这充分证明她们并没有对她坐视不管。
她相信,母亲和姑姑已经对她的事情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是她自己白白地糟蹋了出去的好机会。
当她姑姑走的时候,她本该马上就冲出去,和姑姑一起走的。
可是吴妈当时那么一说,她当时一犹豫,机会就这么转瞬即逝了。
她一直在心里抱怨着自己,可是现在再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
她被监禁在空房子里,除了吴妈一日送三餐来,谁也见不到。
石玉舟在家里一边兜着圈子,一边不停地叫嚷着说:“开枪打死她,打死她!”
她知道她父亲有一把手枪。
但是她也知道,她父亲决不可能打死她,不过是要把她关上几年再说。
但是几年之后,也许等把她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吴妈怕她逃走,再三叮嘱她说:“千万走出这扇门呀,出去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她嘴上满口答应着,可是在心里面,她还是想了许多的逃跑计划。
此时此刻,以前看过的很多小说中的情节,一股脑地全涌到脑子里来了。
她记得《九尾鱼》里章秋谷的朋友有个恋人,用被单结成了绳子,从窗户里顺着绳子逃了出来。
可是家里没有临街的窗子,只能从花园里翻墙头出去。
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靠墙倒有一个鹅棚,可以踏在上面翻出去。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万一惊动了那两只大白鹅,它们惊叫起来,还怎么能够逃得脱呢?
她后母来了之后,就在他们家的花园里,养了两只呱呱叫的大白鹅。
这两只大白鹅,平时的最大爱好,就是喜欢追人啄人玩儿。
花园里唯一的树木,就是高大的白玉兰。
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是废纸,被人抛在那里,被人给遗忘了。
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邋遢丧气的花。
过了好几天,吴妈判断差不多已经安全了,便等一家人都吃过饭之后,把她叫到餐室里来吃饭。
别的老妈子也都自觉地躲开,让出空间来给她,连吴妈也留下她一个人吃。
有一天,她在橱柜上找到一些信纸,一个墨水盒,一只毛笔,同时,旁边还有一张团成一团的信纸。
她好奇地把那个团成一团的信纸展开,上面清晰的是她弟弟的笔迹:
“云哥哥:
见字如面,前几天去拜访你,你却恰好不在,感觉非常的惆怅。
家姐的事情,想来你也已经听说了。家里的名声就这样被玷污了,真是让人痛心。”
石季婉顿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都是什么话?难道他也相信后母的话,相信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云哥哥是他们堂伯的儿子,是他们从堂兄。
他从天津到上海来,在这里找了个事做。
弟弟写的这封信,是根本就没寄出去,还是又重新写过之后,已经寄出去了?
不过,把信粗心大意地丢在这里,正符合他一向的作风。
也许是他嫉妒她可以出国留洋,而他却只能继续呆在家里吗?
她冷笑了一声,把那张信笺团皱了,依旧扔到原处,不再去想它了。
她仔细地想了想,觉得父亲与后母的这顿脾气,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也许由于之前她向他们提出留学的事情,把他们给惹恼了。
因为按照她母亲说的,如果要严格地遵守离婚协议上的约定,送她到国外去留学,他们就得拿出一笔不小的费用,这等于减了他们十年的阳寿。
这次由于战事,她去母亲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母就逮住了这个机会,趁机吵嚷起来,找了个借口,怪她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父亲则趁机把她打了一顿并关了起来。
这样的话,他们就完全不用再担心她出国留洋的事情了。
而且即教训了她,又省下了一大笔钱。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
她不想就这样被父亲无缘无故地关押起来,她要出去找自己的母亲,她要继续读书,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断送了。
母亲不是一直都支持她去国外读书吗?即使没有父亲的支持,还有母亲在那里,母亲一定会满足她这个愿望的。
不行,她一定要出去,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个家——这个她对她来讲,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家。
正当她筹划着如何脱身的时候,却得了很严重的痢疾。
她天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整个人虚脱得厉害,深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石玉舟置之不理,不愿意给她请医生,扬言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些所谓的逃跑计划,似乎也一点点地离她远去了。
但是,如果就这么死去,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读的那些书,她的所谓的出国留学的计划,怎么能这样一笔勾销了呢。
石季婉病了好几个月,每天无奈地躺在床上,看着秋冬的淡青色的天空,对面的门楼上挑起灰石的鹿角,底下是累累的两排小石菩萨……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变化,就这样一天天地延挨下去,她渐渐地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也许她真的就这么死去了吗?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倾尽全力听着大门每一次的开关。
门警“咕滋咖滋”抽出锈涩的门闩,然后“呛啷啷”一声巨响,打开铁门。
即使是在睡梦里,她也惦记着这个声音。
因为这个声音,不仅关乎着她的自由,也关乎着她的生死。
她常常想,是不是她现在病了,他们就会放松警惕,对她疏于防范,而她就能够悄悄地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