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舟虽然爱抽大烟,但是他平时也很爱看书。
他的房间里,即有中国古典文学,也有西方的小说。
家里的司机周一送石季婉去圣玛利亚女中,周六又接她回家。
而负责照料她的保姆吴妈,每到周三的时候,专门还为她送去换洗的衣服和零食。
回到家中,她没事就在父亲的书房中看书,也常常和父亲谈一些读书的感想。
石玉舟觉得女儿在文学创作方面很有天分,就鼓励她学做诗。
她做的诗拿到学校交给老师去看,其中一首《咏夏雨》中的一句“声如羯鼓催花发,带雨莲开第一枝”,还被老师浓圈密点,认为写得很好。
而石玉舟也大为骄傲,每当有亲友来访时,他就会拿出女儿的诗作让他们看。
受从小就爱读的古典小说《红楼梦》的影响,石季婉还写过一个长篇的类似鸳鸯蝴蝶派的章回小说,名字叫做《摩登红楼梦》。
石玉舟兴致所至,欣然为小说代拟了六个回目:一、“沧桑变幻宝黛住层楼,鸡犬升仙贾琏膺景命”;二、“弭讼端覆雨翻云,赛时装嗔莺叱燕”;三、“收放心浪子别闺围,假虔诚情郎参教典”;四、“萍梗天涯有情成眷属,凄凉泉路同命作鸳鸯”;五、“音问浮沉良朋空洒泪,波光骀荡情侣共嬉春”;六、“陷阱设康衢娇娃蹈险,骊歌惊别梦游子伤怀”。
可惜石季婉没有写完,后来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中学快毕业时,石季婉又在校刊上发表了两篇小说,受到老师的大加赞赏。
因为太爱看书,中学的时候她就患了近视,戴着一副淡黄色镜架的眼镜。
石季婉还喜欢看电影,有时也到舅舅和姑姑的家里去玩儿。
寒假时,她还自己动手绘制圣诞卡和贺年片,寄给远在法国的母亲。
随着上海的房地产价格大涨,石玉舟身家也马上翻了好几倍,成了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
因为石玉舟除了在安徽的田产外,他在虹口还有八幢洋房正在出租,租金收入也随之大幅提升。
自从他的身家倍增之后,原先一些不大来往的亲戚,又重新开始跟他走动了。
这其中,有三位表亲跟他的来往尤其频繁。
这三个人中,一位表姐夫是交通银行上海分行的经理;一位是外商银行在华的买办;另一位是律师。
他们三家几乎每天都有饭局或牌局,几乎每次都邀请石玉舟去参加。
由于石玉舟的英文和德文都比较好,又在津浦铁路局做过英文秘书,在处理英文商业信函等方面很有经验,于是表姐夫就把他推荐给了日本住友银行在华的买办李齐辉做助手。
外商银行在华的买办,主要业务是做投机、买卖股票、债券等,石玉舟也跟着刘齐辉学到了不少的新东西。
石玉舟和李齐辉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应酬也越来越频繁,他便经常到李家去做客打牌。
李家是个大家庭,李齐辉的父亲李友良曾经当过北洋政府的总理,有一妻四妾。
李友良共有八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子女们个个都与豪门联姻,非富即贵。
其亲家,囊括了清朝的庆亲王奕劻、洋务派代表人物盛宣怀、民国前总统冯国璋、总理衙门大臣王文韶,以及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凯等等。
由于石玉舟离婚后,一直还是单身,于是那位表姐夫就提出,把李齐辉父亲庶出的一个女儿介绍给石玉舟。
石玉舟的表姐夫要介绍给石玉舟的这个对象,是李友良的第七个女儿,是他的姨太太生的,名叫李素君,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
按照李家的门第,李素君本来早就该嫁人的。
但是李素君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有嫁出去,主要是因为她当初发疯似地爱上了她的一个穷表哥。
两个人后来逾越了道德的底线,想永远在一起。
但是她家里人却不答应,嫌这个表哥家太穷。
虽然家里人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是两个人还是私下里偷偷见面。
当看到家里人坚持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之后,两个人最后约定,要双双殉情。
可是,李素君在服了毒之后,她的这个表哥临时又反悔了,通知她的家里人到旅馆里去把她接回去。
于是,家里人急忙把她送进了医院。
出院之后,她父亲就把她关了起来,同时扔给她一条绳子和一把刀,逼她自杀。
亲戚们极力劝了下来,但是她父亲从此却不再让她出门了。
李素君本来非常精明能干,很善于治理家务和对外应酬,并很受她父亲的赏识。
她和陆小曼,还有她大姐的小姑子盛七小姐都是非常要好的闺蜜。
事发以后,她父亲便不让她与外界联系了,她为了解闷,便抽上了鸦片。
本来她与表哥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名声就已经受损;再加上她又沾染上了大烟,消息传出去以后,更是嫁不掉了。
石玉舟在去李家打牌时,曾经见到过李素君,他自己还算满意。
在向石玉舟介绍李素君时,石玉舟的表姐夫并没有对他隐瞒李素君的事情。
石玉舟大度地说:“我以前也听说过一些,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我自己也不是一张白纸。”
而且,他当初很羡慕小舅子丁中和夫妻两个夫唱夫随,一起在家里抽大烟,整天喷云吐雾的,日子惬意得很。
其实他一直也想找一个和他一样抽大烟的太太,而不是像丁绯琼那样,整天一见到他,脸就拉得好长,对他一脸的嫌弃。
“你父亲要结婚了。”石文珊告诉侄女。
像是晴天里陡地一个霹雳,石季婉被震晕了:“跟谁结婚?”
“李家七小姐。”
在这个夏夜的小阳台上,石季婉似乎感觉到了冬天般的寒冷。
她曾经看过太多关于后母的小说,万万没想到这种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铁栏杆上,她一定当场就把这个女人从阳台上推下去,从此一了百了。
“也是亲戚吗?”义哥哥问道。
“真要叙起旧来,我们都是亲戚。”石文珊说。
“说定了吗?”义哥哥又问。
“定了吧。”石文珊说,“是宁表姐夫做的媒,听说已经在一块儿都打过好几回麻将了。”
石季婉转过头,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不让姑姑看见。
石文珊对侄女说:“这件事情现在对你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反正你和弟弟现在已经大了,都不是小孩子了,你爸爸再婚也许是件好事。”
石季婉没有说话。
“你见过这个李家七小姐吗?”义哥哥问石文珊。
“没见过。”
“不知道长的怎么样。”
“李家的女儿听说都不是美人,不过据说这一个最漂亮,好像也抽大烟。”
“这样子倒好,表叔倒不寂寞了。”义哥哥笑着说。
“是啊,他们两个有了这个共同爱好,应该很合得来。”
“她多大年纪?”
“三十,”石文珊的回答变得有些拘谨起来,“跟我差不多。”
义哥哥没有说话。
石文珊马上岔开了这个话题,又说到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