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她的那副耳环,是直径不到一寸的扁平深绿翠玉环,吊在小金链子上,没耳朵眼不能戴,需要拿去换个小螺丝钮。
她拿着比来比去,头发长,在卷发窝里荡漾着的暗绿色圈圈,几乎看不见。
留了一年多也没有戴过,她终于决定拿去卖掉它。
其实那个时候,并不急着等钱用,但是那副耳环总使她想起她母亲和她弟弟,一看到它,就感觉很难受。
石文珊陪着她到一个旧式首饰店去,帮着她讲价钱,把它给卖掉了。
“卖得价钱不错。”石文珊满意地说。
石季婉想,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想卖。
田之光调侃地对石季婉说:“你这人简直全是缺点——除了也许还有些知道俭省之外。”
她微微地笑了笑,心里大言不惭地说,其实我就像缕空纱一样,浑身上下全是由缺点组成的。
她自己的缺点,她全都知道,但是她不想改变。
石文珊对她和田之光的事情,总是保持一种保留的态度。
有一次,田之光走了之后,石文珊笑着对侄女说:“看他坐在那里,倒是真漂亮。”
石季婉笑了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应姑姑,想了半天才说:“我怕我对他太认真了。”
石文珊摇了摇头:“没有像你对杨世会那样。”
几乎完全是不屑的口气
石季婉听了一愣。
她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姑姑是对的。
其实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她在这场恋爱中,常常会游离出去,并且老是怀疑着这段感情。
在与杨世会的那一段感情中,她几乎是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了进去,轰轰烈烈地燃烧了一次。
虽然,燃烧到最后,剩下的都是残垣断壁,几乎是不忍直视的悲伤和痛苦。
而她的心,也被他伤得千疮百孔,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而和田之光交往时,她是带着一定的戒备心的,她总是随时保护着自己,以免再次受到伤害。
况且,田之光也不像杨世会那样,带给她那么火热的激情了。
有一个周先生在追求卡特丽娜。
周先生大学毕业,家里很有钱,和卡特丽娜年纪相仿,矮小的身材,白净的小脸,看上去有些傻头傻脑的。
还有一个广东人阿东也常到他们家去,阿东有三十多岁了,石季婉听卡特丽娜说,好像他是修理机器的。
石季婉曾经在卡特丽娜家里遇到过他,卡特丽娜告诉阿东说,有只灯泡的开关松了,并站在旁边,两只手不停地向他比划着。
灯光正照在卡特丽娜奶油白套头的绒线衫胸前,灯光更烘托出乳峰的起伏,阿东看得眼都直了。
石季婉差点笑了出来。
卡特丽娜告诉石季婉说,有一天,周先生跟阿东打了起来,两个人从楼上打到楼下,接着又打到了街上。
“我在楼梯口看着,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能向着谁呢?”
石季婉觉得这又是卡特丽娜搞的那种小暧昧,故意让两个男人为她吃了醋,她自己看着反而觉得很开心。
可是这两个男人依旧死不悔改,同样的场景就这样一直循环地重演着。
有一天,石文珊突然莫名其妙地说:“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总是要鬼鬼崇崇的。”
石季婉知道,这一定又是哪个亲戚向姑姑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情。
虽然田之光不是什么有妇之夫,但是由于之前她与杨世会的事情,她不想再把这件事情随随便便地告诉别人,免得到时候又被人说三道四的。
所以,她只好告诉别人没有这回事。
其实,他们也从来没有提过要保守秘密的话,但是石季婉知道,田之光因为她的骂名已经传出去了,而且外面已经骂了好几年了,现在正愁没什么新资料,一旦传了出去,势必又沸沸扬扬起来,到时候肯定会连累了他。
而且,杨世会留下的阴影始终在笼罩着她,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
她在田之光面前,始终是有些怯意的,他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又没有所谓的“黑历史”,难免会让她有些自惭形秽。
由于他们时时保持着小心,所以知道他们事情的人不多。
田之光有两个朋友知道他在和她交往,但是好像也都不赞成,不过他们也代为他隐瞒着这件事。
而且他一向很谨慎,他过去的事情,他也很少对别人讲。
对石季婉也是如此。
他们两个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并不是那种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恋爱之中。
卡特丽娜在石季婉那里,遇见过田之光几次。
虽然没有听到外面有人说过他们什么话,但是她还是起了疑心。
有一天她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接连跟人发生关系的女人,很快就会憔悴了。”
石季婉知道,卡特丽娜是在故意拿话来刺激她,想让她来解释一下。
但是,她并没上她的当,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女孩子了。
她只是漠不关心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有告诉她田之光的事情,卡特丽娜也没有问她。
她跟田之光看了电影出来,注意到他的脸色很难看。
后来她从皮包里取出小镜子一照,知道是因为她的面貌变了,在粉与霜膏下,脸上沁出油来。
他来找她之前,她不去拿冰箱里的冰块擦脸,从而使皮肤紧缩,因为怕被姑姑看见。
她只是把水缸里的的冷水龙头大开着,多放一会儿,等到水冰冷的时候,把脸凑上去。
但是偏偏又被姑姑给看到了。
石文珊在与丁绯琼同住的时候,对于女人色衰的过程可以说是无所不晓,但是看到石季婉在用冷水冲脸,还是不禁变了脸色。
这段时间,连着下了很多天的雨。
她在笔记本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她知道,她又恋爱了。
虽然她并不想承认。
他终于来了。
她靠在藤条编织的躺椅上,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他俯身向前坐着,肘弯支在膝盖上,两手握在一起,不安地望着她说:“季婉,你这样流眼泪,我看了实在是难受。”
“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她说。
“我知道。”
似乎又像是回到了她和杨世会恋爱的时候那样的对话,但这次对像不同了。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不过是因为你的脸。”
也许是心里面不想正视自己爱上他的事实,她故意这样说。
他听了之后,走到大圆镜子前面,有点好奇地看了看,把头发往后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