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侠客”故事
第一节 “金庸”面世
金庸原名查良镛,浙江海宁人,金庸是他发表武侠小说时使用的笔名。1955年2月8日,金庸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开始在《新晚报》“天方夜谭”连载,署名“金庸”,标志着武侠小说作家金庸正式问世。关于金庸开始创作武侠小说的过程,多种版本的传记材料已经有了详略不等的叙述,为了避免重复,本节将尽量减少事实的叙述,而致力于说明两个问题:第一,金庸在开始武侠小说创作之前,是一个有准备的作家;第二,金庸开始创作武侠小说,可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最终成为一个武侠小说作家,在某种程度上,却正是他生命轨迹的自然展开。
金庸的家乡浙江海宁是一个具有深厚的文化土壤的地方,近代以来,出现过一系列具有广泛影响的人物,王国维、蒋百里、徐志摩都是浙江海宁人。王国维的弟弟曾经是金庸的老师,蒋百里和徐志摩都和金庸家有亲戚关系。同时,金庸家更是一个书香之家,他的家族具有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金庸自小就接受了优良的文史方面的教育。关于金庸家族的深厚传统,读者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我们就不再赘述了。
也许,为了考察金庸何以成为一个武侠小说作家,他的文学之路何以以这样一种方式展开,我们应该简单梳理一下金庸阅读经历以及早期的写作。金庸家藏书很多,不但有古书,也有新书,因为他的伯父、父亲、兄长都是大学毕业。他自小与书为伍,很多书虽然看不懂,但找书还是很方便的,加上家产丰厚,衣食无忧,为他的读书提供了很大方便。金庸的父亲是一个热心的小说读者,买了很多小说,既有传统的明清小说,也有上海刚刚出版的新小说,关于新小说,金庸的父亲的兴趣似乎更倾向于通俗小说,张恨水的小说,各种武侠小说,鸳鸯蝴蝶派的小说,父亲买了很多。他的哥哥在上海上大学,兴趣则在新小说,带回家很多茅盾、鲁迅、巴金、老舍的小说。有时候,哥哥因为买书太多,弄得钱不够花,因此受到父亲的批评。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金庸自然读了不少小说,据说,在小学时,就读了不少小说。从后来的材料及金庸自己的回忆来看,金庸最喜欢读的是武侠小说。金庸能记起的最早一本武侠小说是《荒江女侠》,1969年,他曾对林以亮说:“从小就喜欢看武侠小说,八九岁就在看了,第一部是《荒江女侠》。”他弟弟也说:“听小阿哥讲,他8岁时开始读第一本武侠小说《荒江女侠》。”从此,武侠小说伴随了金庸一生,宫白羽、还珠楼主等武侠作家的小说,以及传统武侠小说《七侠五义》《小五义》等都成了喜欢的书籍。多年以后,在《大公报》遇到同样喜爱武侠小说的同事陈文统(梁羽生),两人还津津有味地讨论武侠小说,品评宫白羽和还珠楼主小说的优劣,并一致认为,文字是宫白羽的好,但内容的想象丰富、恣肆汪洋,显然还珠楼主更胜一筹。从小阅读武侠小说,一方面是他的天性更喜欢这种故事性强、外部冲突激烈、情节曲折复杂的作品,另一方面,这些作品也锻炼了他的想象能力和编织情节的能力。武侠小说之外,金庸还读了大量的古典章回小说,傅国涌在他的《金庸传》里讲了金庸童年的一件趣事:金庸小时候读《三国演义》,由于小说语言文言成分较多,他无法完全看懂,但是,由于情节的强大吸引力,他还是坚持看完了这部古典名著,但是,许多情节看得一知半解,尤其是诸葛亮去世以后,一方面小说叙事节奏加快,头绪繁多,另一方面没有了他喜爱的人物,他看得心不在焉,因此,他完全没有看明白蜀国灭亡在魏、吴之前。为此,他还和哥哥争吵了好几个小时,后来,直到哥哥拿出历史教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蜀汉为钟会、邓艾所灭,他才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但是,心里为此不高兴了好几天。除了《三国演义》,显然,《水浒》《红楼梦》也是他阅读得非常熟悉的小说,给了他巨大的影响,这一点,我们将在下文结合金庸的具体作品展开进一步的讨论。金庸阅读的第三类小说是新文学作品,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沈从文和巴金的小说。关于金庸和巴金的小说,同样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小故事。金庸六年级时阅读到巴金的《家》,一天,他正在沙发上读《家》,哥哥见了,就对他说:“巴金是我们浙江嘉兴人,他的文章写得真好!”他说:“不是吧,他写的是四川成都的事,写得那么真实。我相信他是四川人!”那时候,他印象最深的是觉慧和鸣凤。最后,金庸阅读的小说还包括外国小说。金庸上小学时,一个姓傅的老师将珍藏的《小妇人》《好妻子》《小男儿》三本书借给金庸,激发了金庸对外国文学的兴趣。中学时候,一年圣诞节,他父亲送给他一本狄更斯的《圣诞欢歌》(时译《圣诞述异》),这本书伴随了金庸很多年,后来,他说:“我一年比一年更能了解,这是一个伟大温厚的心灵所写的一本伟大的书。”后来,他又阅读了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并且深深喜欢上这位作家。后来,金庸还阅读了司各特等人的流浪汉小说,雨果的《悲惨世界》,梅里美的小说等等,这些小说也让他深深陶醉。
晚年,金庸回顾自己的读书经历时,曾经说:“我当时最爱读的是武侠小说,因此觉得《家》《春》《秋》《春天里的秋天》这一类的小说读来不够过瘾。”这句话,透露出的一些信息很是耐人寻味,由此我们得知,虽然这些书都是金庸小时候的读物,但是,金庸对这些小说的热爱程度是不一样的,它们在金庸幼小的心灵里是有先后之分的。很显然,金庸那时候最爱的是情节曲折,场面热闹,冲突激烈,节奏明快的武侠小说。这种喜爱,完全是未经引导的自然选择,它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金庸自身的个性以及审美选择,也许,这一自发的选择,已经预示了金庸从事写作的方向和特点。古典小说和外国小说也深受幼年金庸的喜爱,这些作品,同样给了金庸艺术上的滋养,多年以后,梁羽生在以佟硕之为笔名发表的《金庸梁羽生合论》中,曾经将两个人做过对比,梁羽生自认传统名士,而把金庸看作武侠小说界的洋才子,可谓知者之言。当然,梁羽生这个说法,不仅仅是指艺术风格上的特点,同样也包括了思想内容、人物塑造方面的特点。可以说,对于外国文学的阅读,不仅使金庸具有了区别于梁羽生的特点,更使他更多接受了西方的人道主义思想,给他的作品增加了底色和厚度。最后,新文学给予金庸的馈赠同样丰厚,这一点,我们将在相应章节结合具体作品进行详细的说明。
最后,关于金庸最终走向武侠小说创作,我们还必须提到当时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和梁羽生的交往。梁羽生是金庸《大公报》的同事,小金庸一岁,梁羽生进入《大公报》时,面试梁羽生的就是金庸。后来,两个人性情相投兴趣相近,经常在一起下棋、聊天,在聊天过程中,两人都表现出对武侠小说的巨大兴趣,甚至对于前人一些武侠小说的评价也基本相同。后来,梁羽生率先开始武侠小说创作并取得巨大成功,梁羽生又和朋友们一起推动金庸开始武侠小说创作。金庸开始武侠创作后,金庸、梁羽生还和《大公报》另外一个同事陈凡一起,在《新晚报》开设“三件楼随笔”专栏,进一步交流、切磋,可以说,推动金庸走上武侠小说创作的道路,梁羽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也许,金庸开始创作武侠小说之初,我们还无法看出作为一个报人对于金庸创作的影响,但是,这种影响对于金庸的影响显然是存在的,我们将密切关注报人身份对金庸带来的影响。同时,我们必须注意,金庸在从事新闻事业之初,曾长期作为电讯翻译的身份,这促使金庸阅读了大量英语资料,翻译了部分英语文章,这些文章对于金庸思想的影响,都不可避免地要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显现出来。
回顾金庸的成长经历,不难看出,金庸成为一个武侠小说作家,看似有一定的偶然因素,那就是,由于梁羽生小说的巨大成功,香港报纸都希望能够连载武侠小说,最终把金庸推上了创作武侠小说的大陆。但是,金庸的性格、经历,早已经做好了成为一个武侠小说作家的准备,因此,一旦出现了合适的时机,武侠小说作家“金庸”就应运而生。从此,这个叫金庸的作家,就将在创作中不断探索,跌跌撞撞地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铸造一份属于自己的辉煌。
本章论述的作品包括《书剑恩仇录》《碧血剑》《雪山飞狐》三部。我们在前文说过,对金庸作品的分期,应该严格按照时间顺序。《雪山飞狐》创作开始的时间晚于《射雕英雄传》,创作完成的时间又早于《射雕英雄传》。但是,由于《雪山飞狐》和《射雕英雄传》的这种同时关系,金庸当时把更大的经历都投入在《射雕英雄传》的创作上,而《雪山飞狐》仍然带有探索的性质,还没有完全体现出金庸独特的风格。一定程度上,《雪山飞狐》还以关于李自成的传说为背景,还是受到了《碧血剑》的一些影响。更重要的是,我们对于金庸小说创作的分期,还有一个重要依据,就是小说中人物的形态。在早期的三部小说当中,主人公还都是高于常人的传奇英雄,而在第二个阶段,金庸已经越来越把具有超强武功的侠客当作普通人来写了,他们的武功非常高强,但是,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我们普通人一样,活动的背景已经从深山大漠,回到了正常社会,他们的身上,已经开始表现出现实人生的内容。因此,我们仍然把《雪山飞狐》放在金庸小说创作的第一个阶段来讨论。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虽然因为这些作品都是把侠客当作高于我们普通人的英雄来书写,但是,我们在本章对这些作品的讨论并不限于人物的塑造,甚至不以小说的人物塑造为主。我们在这一章,主要探讨的是金庸在创作初期,进行多方面探索的努力和成效。正是因为金庸多方面不懈的探索,他的武侠小说创作才不断攀登高峰,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