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概念的源起及其在文学艺术和建筑领域的发展

概念的起源

“先锋”一词起初主要是指行军作战时的先遣部队，而对于它的延伸指代，在可查阅的资料中，最早出现于18世纪末，它在深受启蒙运动影响所爆发的法国大革命中，被用来描述那些激进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思想。1794年，一本名为《东比利牛斯军队的先锋》的法国军事杂志首先明确使用了“先锋”一词，在此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先锋”概念都停留在军事和政治上面，作为某些追求进步立场的隐喻，被众多激进分子和变革者所推崇。直到19世纪20年代，在总结法国大革命和发展其社会主义实业体系时，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克劳德·昂利·圣西门（Claude-Henri de Rouvroy）才第一次将先锋概念引入到了艺术领域。圣西门注意到了激进而活跃的创新行动对于前卫艺术的重要性，并在一篇艺术家与科学家对话的文章中，赋予了“先锋”一词现代文化的含义，他说：

“是我们，艺术家们，将充当你们的先锋”^[1]。

在他看来，艺术是最为直接和最具决定意义的行动，艺术家们应该成为伟大的时代里冲锋陷阵的先行者。

孕育

1848年前后，作为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和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法国人阿蒂尔·兰波（Arthur Rimbaud）在一系列作品中也对“先锋”的含义进行过阐释。其中，以《地域中的一季》和《灵光集》为代表。该时期的文学艺术强调对传统的背离，对约定俗成的打破，追求形式与风格上的标新立异，遵从内心的自觉，坚称艺术可以超越一切。而与此同时，作为对社会文化、意识形态、政治思想、工业化技术和革命性观念的契合，建筑领域也开始了有关功能、形式与美学的新探索。法国建筑师和理论家维欧勒·勒·杜克（Viollet-le-Duc），在设计中开始主动偏离当时盛行的建筑美学潮流。在他看来，当时的工业材料为新时代的建筑所带来的影响是决定性的，特别是随着钢铁、玻璃和混凝土的广泛推广和使用。他同时指出，建筑的发展方向是找到适宜新材料的使用和表现的方法，而不是拘泥于传统的材料和形式。显然，他的这些进步性思想和言论在一定程度上启发了现代建筑和理性思想。1851年，由英国著名园艺师约瑟夫·帕克斯顿（Joseph Paxton）设计的伦敦世界博览会展示馆——水晶宫，就表现出与杜克的进步理论高度吻合的特征，它摈弃了一直以来的古典主义装饰风格，转而通过钢与玻璃预制装配化的方法，在9个月的时间里被迅速建造完成且具有现代美学样式。

然而，局限于军事、政治和小范围的文学艺术领域的“先锋”概念终究不同于“先锋派”概念。而真正具有先锋性质的文化艺术运动的先锋派，则主要出现在19世纪后半叶至20世纪初，这一时间内，可以被视为历史先锋派的孕育阶段。随着先锋思潮的涌动和先锋实验的广泛开展，特别是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立体主义和表现主义等艺术形式的全面兴起，先锋派思想开始挣脱大众“平庸”的趣味，逐渐在社会中形成共识，并将针对社会形态的批判与创新精神从文化艺术范畴延伸到建筑领域。

与传统美学的决裂

19世纪中后叶，工业化所导致的社会变化引起了很多知识分子的忧虑和不满。艺术界中的一些人试图借助艺术的手段来改变这种社会现状，并开始有意识地背离传统的艺术风格，追求一种极具创新观念的艺术表现，以期在艺术与公众生活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譬如发源于英国的工艺美术运动。该运动主要以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的理论为指导，以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的实践为代表，认为机器是一切重复与罪恶的根源，企图通过恢复手工艺传统来反对机械美学，它的影响遍及欧洲各国。受到工艺美术运动的影响，新艺术运动在法国得到了继续和发展，它在形式设计上强调“回归自然”，并以动植物图案作为装饰素材。这种风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莫里斯设计中的一些曲线结构和东方艺术中质朴的自然主义。

图1-1维克多·霍塔设计的布鲁塞尔塔塞尔饭店内部空间

维克多·霍塔（Victor Horta）是比利时新艺术运动时期的代表性建筑师，他受到日本艺术的影响，放弃了对传统建筑中对称结构的强调，开始在建筑外立面和内部空间的设计中，大量采用自由曲线，以此打破传统建筑样式的平庸，使其产生一种流动和自然的效果（图1-1）。与霍塔有所不同，西班牙建筑师安东尼·高迪则创造了一种风格独特的有机形态，并将新艺术运动对建筑的影响推向了顶峰，其代表作品主要有桂尔公园、米拉公寓和巴特拉公寓等。其中，米拉公寓是高迪自认为最好的作品，是用自然主义手法在建筑上表现浪漫主义和反传统精神最有说服力的作品，高低错落的屋顶、凹凸不平的墙面，以及蜿蜒起伏的曲线都让整个建筑显得“荒诞不经”，却又让内外空间充满了流动感（图1-2）。

图1-2 米拉公寓外观

激进的建筑实验

德国建筑师高弗雷·森帕尔（Gottfried Semper）在1852-1863年期间出版发行的《工业艺术论》和《技术与构造艺术中的风格》等著作中指出，工业化时代的建筑革命是必然的，建筑的功能与形式应该发生紧密联系，材料自身的特性也理应被充分挖掘。这些观点随着新艺术运动的兴起逐渐得到验证，很多建筑师开始尝试使用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建筑材料和技术，来简化装饰手法，打破传统的结构体系和美学范式。

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欧美国家的一些建筑师或设计师团体逐渐接纳了新艺术运动的影响。其中，以美国的“芝加哥学派”、英国的“格拉斯哥四人组”和奥地利的“维也纳分离派”等为代表，这些建筑师团体通过激进的建筑实验，逐渐形成了前卫而又契合时代精神的主张，推动了现代建筑的产生。

芝加哥学派是美国建筑领域最早的流派，它尝试着摆脱折衷主义的影响，明确功能在建筑中的核心地位，提出形式服从功能的基本思想，探讨新材料、新技术在建筑中的应用，并在建筑外观表现上凸显着工业化的时代精神。1885年，由芝加哥学派的开创者、工程师威廉·勒巴隆·詹尼（William Le Baron Jenney）设计完成的“家庭保险公司”大楼，是世界上第一座采用钢铁框架结构的建筑，也是芝加哥学派诞生的标志性建筑。路易斯·沙利文（Louis Sullivan）是芝加哥学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所设计的卡森皮里斯科公司商场建筑，外形简洁雅致，成为20世纪无数办公与商业建筑的原型。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作为现代建筑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他早期的一些名作也推动和发展了沙利文的新艺术建筑思想，譬如拉金公司办公楼、罗宾住宅（图1-3）等。

图1-3 罗宾住宅外观

格拉斯哥四人组是英国新艺术运动的代表性设计师团体，它的成员包括查尔斯·麦金托什（Charles Mackintosh）、赫伯特·麦克内尔（Herbert Mcnair）、马格蕾特·麦当娜（Margaret Mcdonald）和弗朗西斯·麦当娜（Frances Mcdonald）。兼具新艺术运动和现代主义特征的格拉斯哥艺术学院，是其代表性作品，也是当时最富时代精神的实验型成果。该建筑采用简单的立体几何形式，结合稍作装饰的内部空间，共同反映着立体主义精神，并在摆脱传统形式束缚的同时，超越了建筑对任何自然形态的模仿。

图1-4 维也纳分离派会馆外观

1897年，以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为代表的青年艺术家共同组建的维也纳分离派，是奥地利新艺术运动中的核心团体，在成立之初便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该组织坚称要颠覆传统的美学观念，割裂与正统学院派艺术的联系，转向强调简洁的造型和装饰的集中。他们的主张和设计表现跨越了传统与现代、装饰与绘画艺术的界限，彰显着与现代生活相结合的自由精神。1898年，由奥别列兹设计的维也纳分离派会馆，具有简洁的方形造型和新艺术运动风格的装饰细节，是分离派的早期佳作（图1-4）。而与此前后，现代主义的先驱、奥地利的建筑师兼理论家阿道夫·路斯（Adolf Loos）也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装饰即罪恶”的口号。在他看来，装饰是一种文化上的倒退，建筑更应该突出实用性和舒适性。

与上述这些国家在20世纪前后的建筑探索相比，法国显得要沉闷许多。这是因为在该时期，法国的建筑界基本上还是由巴黎美术学院所主导。但是，像奥古斯特·贝瑞（Auguste Perret）和托尼·戛涅（Tony Garnier）等建筑师的出现还是在一定范围内改变了人们对于建筑的理解。比如贝瑞对于混凝土的精细化应用以及对于混凝土骨料填充的讲究，都使得建筑内部结构几何线条变得明显，毫无装饰痕迹的外观充满变化，并对后来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现代建筑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