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无情的大漠埋葬了所有美丽。
铁木真、合撒儿和速赤格勒所生的两个异母兄弟别克贴儿、别勒古台去斡难河畔钓鱼,希望能钓到很多鱼回去吃,为母亲分担痛苦,但等了一下午也未有鱼儿上钩。眼看着日头快要落入长河,铁木真看着如血的晚霞,心中念起旧事,常常叹了口气。别克贴儿见兄长叹气,问道:“哥,你怎么啦?”铁木真用力捂着双眼躺在草地上,道:“没什么,你盯着鱼竿,兴许能钓上的。”合撒儿心中明白兄长为何叹气,一手支着下巴,呆呆的望着河里,喃喃道:“我也想咱阿爹了,昨天晚上我还梦见阿爹赶着一群鹿回来玩儿呢!”
正想着梦中是何等欢乐,突然鱼竿抖了一下,合撒儿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果然鱼竿又动了两下,河里还泛起了一个水花,忙伸手拔鱼竿,兴奋的喊道:“哥,有鱼了,有鱼了!”铁木真翻身跃起,见合撒儿勾起一尾闪着金光的小鱼,甚是漂亮,虽然不能吃,但拿回去养着给妹妹帖木仑玩儿也是好的,顺手拿过皮口袋装了,道:“回去吧,母亲该要担心了!”兄弟二人正要走,别克贴儿一把夺过皮口袋,拉着别勒古台上了一匹马飞奔而去。铁木真大喊:“别克贴儿你还给我,那小鱼儿是给帖木仑的!”别克贴儿兄弟二人哪里理会,只管打马飞奔。合撒儿想要翻身上马去追,铁木真伸手拉住,恨恨道:“算了,他们本就不是咱母亲生的,所以老是欺负我们,我们回去告诉母亲,她一定回给我们做主。”
二人快马回到家中,只有母亲在收拾柴草,便将别克贴儿抢了小鱼儿的事儿说了。诃额仑脸色一沉,道:“你是家中的大哥,你就应该让着兄弟们,怎么还有这样的不和。我给你们说过多少次,除了影子,我们已经没有了朋友,除了尾巴,我们已经没有了鞭子。你们相互争夺,不知道礼让,以后如何能为你爹报仇,如何能让泰亦赤乌人偿还带给我们的痛苦,难道阿兰祖母五箭教子的故事你们都忘了吗?以后兄弟相争的事情不要来告诉我了!”本想母亲能为自己说话,没想到反而挨了责备,只好失落的走开。合撒儿愤愤不平:“上次我们射了一只雀儿,也被他们抢去了,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兄弟,这日子咱没法过了!”
铁木真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牙缝里蹦出了三个字:“杀了他!”合撒儿也正在气头上,应声道:“没错,只有他们死了,才不会欺负我们!”二人计议已定,取了弓箭上马便去寻找别勒古台兄弟。远远的见他们在一颗树下牧马,遂下马悄悄到了树后,一闪身便将别克贴儿与别勒古台围住,拉开弓箭对着他们。别勒古台吓得面如白纸,别克贴儿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干,胆怯的问道:“大哥,我们还有大仇未报,母亲说了,我们要紧紧抱在一起,要相互体谅。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抢你们的东西了!”铁木真冷冷道:“现在知道错,已经晚了。”别勒古台看着合撒儿的箭头,吓得蹲在树下发抖,别克贴儿知道铁木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看了一眼别勒古台,又回头看着铁木真的箭头,跪下道:“我知道错了,可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死了无所谓,求大哥放了我弟弟别勒古台吧!”
“你是条汉子,我成全你!”长箭带着铁木真悲愤的声音射入了别克贴儿的咽喉。
这一刻,铁木真突然明白,原来自己也错了,可是正如别克贴儿临死前所说的一样,我知道错了,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合撒儿见别克贴儿死了,怒吼道:“你也去死吧!”拉弓便要射死别勒古台。铁木真斜刺里一把推开合撒儿,大喊道:“住手。我们都错了,他也是我们的兄弟。”回头扶起别勒古台,安慰道:“你不要害怕,大哥错了,大哥不会杀你了。”别勒古台这时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铁木真抱着别克贴儿的尸体翻身上马往家里奔去,在九尾大纛旗下扑通跪倒。这时别克贴儿的生母速赤格勒捡了马粪回来,正好撞见铁木真横抱着自己儿子,咽喉上还插着一枝箭,忙奔过去接过儿子,倒地大哭。诃额仑闻声急忙出了帐篷,乍见此景,跌坐在地,大哭着骂道:“冤孽啊,你这畜牲,你可知道你杀的是你的兄弟啊!”提起马鞭便抽打铁木真,责问道:“你为什么杀了他。”铁木真没有回答,诃额仑又打了七八下,问道:“你这孽子,疼吗?”铁木真已被打得皮开肉绽,颤抖着说了一个字:“疼!”
弟弟妹妹们从未见母亲如此愤怒,是以见到铁木真被打得鲜血淋漓也不敢上前劝解。此时合撒儿和别勒古台赶着马回来,见母亲把大哥打得死去活来,忙奔过去拦住诃额仑。别勒古台张臂抱住铁木真喊道:“不要打了,不会打死大哥的。”合撒儿慌忙夺下母亲手中的鞭子。铁木真缓缓推开别勒古台,道:“弟弟,哥哥错了,可已经晚了。”诃额仑又大骂:“你这畜牲,我打死你!”抢过鞭子又要上前抽打,速赤格勒抢身拦住,道:“希望我儿子的死能让他们明白,他们都是骨肉兄弟,以后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失去骨肉的悲痛永远都无法消逝。此时夜已很深,铁木真还跪在九尾大纛旗下,星河远去,天亮了,兄弟们端来羊肉他也不吃,如此三日,他都笔直的跪在旗下,不吃不喝。第三日夜里,闪电鞭笞着大地,半空里响雷一个接一个滚下,霎时间大雨滂沱。大家都围着火堆坐着,谁也没有睡去,都担心着帐外的铁木真,但谁都没有说出口。过了半晌帖木仑掀开门的一角向外看去,一道闪电掠过草原,她只看到了孤独的旗杆立在暴风雨中,旗杆下根本没有铁木真的影子,吓得大喊:“大哥不见了!”众人慌忙举着柴火冲出帐外,果然不见了铁木真。诃额仑道:“大家分头找!”这时闪电掠过,合撒儿喊道:“在那边!”又一道闪电掠过,众人这才看到铁木真,原来他早已昏厥,暴风雨将他顺着水流冲走了。兄弟们趁着闪电将铁木真抬回帐篷,用火将他烤干,有用马奶灌他,但他总是不醒来。
这日一个游方僧人到帐前讨水喝,别勒古台用皮囊装了水给他,那僧人将水都喝干了,看着别勒古台,双手合十,道:“施主将来必定孤独一世,但亦是公侯富贵之人,善战,善哉!”众人听这中原僧人如此言语,想必是个有本事的,便外出来观看,别勒古台又道:“你一定是个神人,快救救我哥哥,他快要死了!”僧人入账看了一眼铁木真,见他双目紧闭,已奄奄一息,便道:“如是观之,你心中必有执念,放下吧,阿弥陀佛,莫恨前程是非,但求今生无悔。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僧人一番言语,铁木真幽幽睁眼,众人欢喜交加,忙拿马奶给他喝。铁木真喝了一口,跪在僧人面前,道:“多谢神人教诲,还望告知,我该要如何活着?”僧人微微一笑扶起铁木真,道:“心怀慈悲,日月轮回中,就是活法!平僧告辞了。”转身向帐外走去,一眼又看见了别勒古台,长叹一声,道:“命也,命也!”语罢出门,飘然而去。
自此数载,铁木真待异母弟别勒古台极好,有吃的总是留给他,外出打猎也将他带在身边。原来,仇恨只能再生仇恨,只有爱才能抚平人心头的创伤。
可世人往往只有仇恨。
却说泰亦赤乌氏与铁木真本都是海都汗之后,同是黄金家族的人,当年塔儿忽台见也速该死了,便携带族人尽数离去。如今数年过去了,他听闻诃额仑母子不但没有死,还在草原上活了下来,便召集手下人道:“听说铁木真那狼崽子如今活得还挺好的,若他孛儿只斤氏翻了身,我泰亦赤乌氏也就不用活了。”手下人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塔儿忽台哈哈大笑,道:“我的心最好了,我就喜欢同情那些苦苦挣扎的人,我只喜欢看他们挣扎。”手下人不明白什么意思,便道:“大汗是说不想看到他们过得好吗?”塔儿忽台用刀顶着那人的胸口,阴森森的道:“你很聪明,不过你应该明白,有的话不能说得太直白?”那人吓得面色惨败,倏然直觉胸口一冷,那把刀已刺入胸膛,也许他到死都不明白,大汗究竟是什么意思。
帐外一人走进来,赔笑道:“我明白大汗的意思,我们同是黄金家族的人,我们不忍心看到孛儿只斤氏受苦,我带人去把铁木真接来怎样?”塔儿忽台赞赏道:“你使我们部落最有德望的人,只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去吧,我想要活着的狼崽子,那才好玩儿。”
第二日,泰亦赤乌氏带着骑兵直奔斡难河畔,他们要寻找活着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