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见欢

云襄心慕无瑕,对我而言最大的好处便是她会为我隐瞒私隐。

悠悠然吃着她带来的点心,再惬意的看着她圆睁着的双眼和离魂一般的神色,听了那么久八卦的忿忿之心,终于得到了一丝补偿!!

云襄紧张的盯着我吃完手里的那一小块晶莹剔透的梅花饼,喝完了茶,终于急慌慌的跳起来摇着我的手臂道:

“你别逗我了,你会看上什么人?不,也有可能看上他,不,不可能,他就是个仙界闲人而已,再者,就算你看上了也不可能这么说,始影,求求你了,你告诉好不好,这几天我吃也不下,睡也睡不香,连无瑕都少想了几回……”

我两手一摊:

“我真的不知道,你瞧见那桌上那堆书没,我今天要找一些资料,要不,你也帮帮我?”

云襄眼珠一转,粲然如绚烂桃花般友好的笑着往门边退去,瞬间人影不见唯有声音悠荡着留下一语:

“我想起来了,青崖说不定知道!”

青崖是蓬莱属下铁人族的小公子,专门打理天庭藏书,我手边的这堆书,便是今日离徽托他给我带来的。怪不得他见了我说话也是躲躲藏藏欲言又止,想必他也是自告奋勇来的,就是为了从我这探听点什么琯朗的事,好去讨好云襄!

总算可以安静的看书了,然意外的是这些书里,对女娲娘娘补天之后的事迹依旧语焉不详!

北冥的极致冷冽在冰雕群却有内涵丰富的味道,每每坐在女娲娘娘身边,总觉得脑子里萦绕着时空中的一切。

“女娲娘娘,你会去哪里呢?”

“女娲娘娘神归天界,魂归天外了。”

这有如深海般深邃的声音,只觉得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仰头便见一袭白衣有如极光般绚烂照耀了天空,唇角浅浅含笑,双眸有如星辰倾泻,注目温柔。

着意仪态万方的站起身来,借着让他身旁带路的侍卫退下的功夫,迅疾的稳住心神。

“神归仙界,魂归天外,是什么意思?”

琯朗凝眸看着我,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总是这么盯着人看?

我忙将眼神移到了他微青的下颌,唔,他白衣上竟有花纹,喔,飞龙云纹,却并非常见的那种,线条流畅而简约,意境却十分悠远……

“天下间竟有人作此英雄史诗,令人意外!”

他这是在恭维我?顿时心花怒放,等等,我至于这么高兴吗?会不会把心思表现的太明显?没冲着他傻笑吧?

“可惜还有许多错漏之处。”

满心的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人是存心来气我的?心底的不服之气汹汹上涌,然想知道何处有错漏的想法却汩汩直冒,只得按捺住不悦没好气道:

“哪里错了?”

要死了,他清眸专注,唇角氤氲着迷人的浅笑!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一边说着让人抓狂的话,另一边又摆出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姿色!!

我有没有对着他翻白眼?没有吧?虽然我的白眼也不太白!

唉,唉,无瑕说得对,若是平时太不端庄了,关键时刻连自己是否端庄都搞不清了!

““你极少离开北冥,也极少在天地四极游历吧?昆仑、南冥、蓬莱、中土之事,在你的雕塑就要单调得多,除了人物之外,背景鲜少,说明你没去过,并不知其山川地势、水纹环境。”

虽然极不情愿,然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没料到我的不喜出门,竟成了冰雕的硬伤!

“这天下我这几年也跑了几千个圈儿了,我来指点你如何?”

愤愤然却又无可奈何的听他在后羿面前侃侃而谈——咦,他对我的雕塑似乎熟得很!

“后羿射日之地,在中土西华山,山间多生长白皮松,树高千丈气势磅礴,白皮松因树干白皮而有斑驳的花纹,与其他松树颇为不同,若是在后羿身后雕刻几株白皮松,就更应景了。而落日之地则在东方,东方有扶桑树,两两相扶,其叶类桑,其冠却类垂云,枝上有红黄白三色花,大如芍药,形如木樨……”

拿出随身的纸笔一一绘下,然而画笔始终描绘不出,竟至于搁笔。

“身临其境,方能得其幽微。始影公主恐怕要不辞奔波了。”

雕塑大工程早已完成,除了缺失的部分无法补足,接下来自然是精雕细琢,然而……

“蓬莱的纨兰此时正当季,花开如海幽香袭人,我正要去游赏,始影公主可有兴趣同去蓬莱?也算是弥补我对上次失礼的歉意。”

扶桑树,我从未见过,就算沧海桑田,总该有一些遗迹,花儿绽放时的萦绕在空气中的香氛,我也从未曾细细体会!

我好像真的有考虑跟他去……我竟是个见色起意的肤浅之人?!

“额,那我要想一想哪天去……”

“早一日去可早一日解惑,为何要等待呢?”

额……貌似很有道理?

既然是离徽的表哥,天帝的侄子,比较安全吧?

呼唤灵儿,琯朗却拦道:“你的鲲鹏虽神速,却太招摇了。”

他向我一揖,道声得罪,便将手扶住我的腰,瞬间腾云直上。

一向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就连纨纨开始走路,任凭她百般撒娇,我也难得抱她一次。可此时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搂着——虽然只是轻轻挨着衣衫,与他的身子也尚有距离,浑身万般不适,偏要装得无动于衷,连呼吸都觉得不畅,不敢略动,只得咬着牙期待早点到蓬莱,可是越期待,时间仿佛越慢!

琯朗终于在一片山野中落脚,他手指一松,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前面是巨木扶桑,远远望去巍峨直立于海上;近前纨兰点缀半山的缤纷,形如兰花却比书上所绘兰花略大。山间蓊蓊翠翠,阳光正好!被这风光吸引,看了半日方才拿出随身带的纸笔来着力描绘。

等我合上画儿,才惊觉身边不远处的山坡上有许多人在掐纨兰。

四周张望,琯朗竟坐在我身后不远处的紫薇树下,意气闲逸,傍若无人!!

“画完了吗?天已将晚,我送你回去!!”

果见天边红日将坠,海面已然满溢着红色,竟这么晚了!

“额,我们不去跟主人打个招呼?”

“不必,她们也没看见我们!”

我们!忽然惊觉自己有点享受这样两个人的独处。

可是琯朗怎么这么肯定她们没看见?看她们的样子明明在嬉闹,我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仙凡相隔是仙门之术,仙族之间可从未听闻有何奇术能相隔绝!他能游遍仙界四极不被人所知,难道也曾来过无极宫而不被我所知?

默然回到冰雕群,冷冽的空气,终于让我的心思冷静。

“有件事……我的确独自来过北冥多次,包括你奶奶生日,我其实并没有打算现身的。我不是要窥探仙族隐私,无论何时去往何地都是避开仙族之人的,我也不是在为天帝或者别的什么人办事。昨日不知北冥宴饮,原想到冰雕群的,不防有一头狥猊兽撞了我,故而进了无极宫,未料到你竟能看见我,所以才现身相见。”

他眉头紧蹙,眸中满含歉意的焦虑,深邃的眼眸专注的看着我,可其言其行,却这么凉透人心。

“我不想骗你,我……你……对不起!”

我的心头涌上来无限的委屈。

一个不过见了两次面的人,我心中竟然想要信他,我到底是傻还是痴?

靛蓝的天空中星辰隐隐,夜色中的冰雕群里漂浮着冷淡清冽的气息,透过盘古大神的眼眸,他的一袭能如极光般绚烂我心神的白衣,忽然黯淡下来。

我凝视着他神秘深邃的脸,冷声一礼道:

“多谢仙君带我去蓬莱,恕我不能远送,仙君此后亦不必再来!!”

琯朗眸中光华隐去,深深一揖,那一抹白影终于在我的眼前消失。

思绪繁杂,回到父亲的书房“燕申斋”里,遗像上的母亲微微含笑,温柔动人,她眸中的柔和的爱意仿佛从不曾离开,手指微伸,像幼时那样要来牵我的手,似在问我:

“影儿怎么了?”

忽听房门有动静,忙擦了眼角,父亲和无瑕迈着同样的沉静稳重的步伐进得门来,父亲手里还托着一颗血红的珠子,无瑕手中却捧着一个玉函。

“父亲您瞧,我就说妹妹必定在这里。”

我时常在母亲遗像前静静的坐一会,跟母亲聊聊近日所思所得,然每年今日此时,我必定在。

父亲一身家常半旧玄衣,衣缘上是母亲亲手绣的莹白色的飞云流水纹。都说无瑕是仙界第一才貌仙郎,父亲的脸上刻着岁月凝成的沉寂稳重,双目中的奕奕神采却远比无瑕更有夺人的魅力。

父亲看着母亲,脸上浮起笑意,又看着我温和的点点头。

“这颗云影珠,原是群玉山上的混元石。四千年前无瑕带了回来时十分野蛮不训。如今虽经锻炼,依旧野性未除,故而我封印了它的神力。你先吞下,等它适应了你的身体,会对你的仙力生长有帮助。”

无瑕竟也期待的看着我,我依言吞下,云影珠瞬间沉入丹田,霎时五内俱暖。

我因没有仙力抵御北冥极寒,父母请织工将天鹅絨羽和玉蚕丝纺织成纱,再织成薄如蝉翼的羽衣,穿上四五层方才暖和了,幸而衣料极软厚轻密,不仅不显臃肿,走动起来反而如流云般灵动飘然,唔,这云影珠即便不能恢复仙力,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呢。

父亲用灵枢功探我的元神,无瑕急慌慌的探我的脉息,见我容色脉息皆无异常,父亲又打开无瑕手中的玉函,语气里透着自责:

“我和你母亲曾想尽办法给你渡仙力,然而你的身体仿佛是个无底洞,任何仙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生来之数,父亲竟还在自责吗?

“我曾因此事请教灵玄老君,老君说,幸而我北冥公主都有一项奇能,便是用鲜血和仙力养育一株属于自己的解语花。因你与别人不同,这幽灵花须得北冥王族血脉之血共同养育。你母亲知道你有救,访求万里,在弱水之上的凤麟洲找到了这颗上古幽灵花种,一直放在太极台上吸取天地灵气,我和无瑕每旬以鲜血滋养,如今已有千年。本来还要等纨纨一起,才算是聚集王族血脉,只是离她成年还早呢。只因灵玄老君说你五千岁时会有出尘之事,故而今日先种在你心上。”

“是。”

父亲一抬手,幽灵花种被一个小小浅蓝色的水泡包裹着,有如雾气一般自胸前缓缓渗进我的心里,我能感觉到心里忽然多了一个柔软的东西,然它似乎静止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影珠会缓慢释放仙力滋养幽灵花,影儿,或许这一次能成功!”

年幼之时父母对我督责甚严,文字武功的教导并不亚于无瑕。母亲晚间在我床前讲众仙的故事,说每一个顶天立地的神仙,都曾历经无数劫难,然仙族人人历劫都是一千岁以后才开始,我却是一出生就开始历劫比众仙都强……

长大后虽渐渐知晓我是仙界异数,然自幼如此,我自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父亲已经许久未曾提及此事了,我原以为他们早已放弃,还松了一口气……

“是,父亲,我会好好养着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