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之后,温玉很快来了信,一是向华甄表达哀思,二来也是将近日泉州的情况告知他们。云昭现藏于温玉家中,又有剑客联盟的人暗中保护,一切无恙,解毒之后身体虽还是不比从前,但精神尚佳。说是没了显赫身份权势富贵,远离了帝都,反而自在舒畅了许多,心境也不复从前了。
华甄在屋中给温玉回信,凌琛面色铁青的从外面回来,见凌琛如此脸色,必是大事,她放下笔起身问:“怎么了?”
凌琛冷声道:“杨澍年和风火营动手了!我原以为杨澍年再如何弄权,至少以国为先,却没想到他为牵制云衡,竟令黎城大将暗自偷袭北凉边境,迟北焰和赫连桀忙着对峙,云衡也不在,让他钻了空子横扫方圆百里如入无人之境。”凌琛说话时眉宇间已隐隐有肃杀之意。
锦国北方兵权尽归云衡所有,唯独稍偏远的黎城守将是杨澍年门生,但多年来在云衡的威压之下并无异动,眼下锦凉两边皆群龙无首,他暗地里带兵北上偷袭,消息传回来时,已经无法阻止了。
华甄震惊道:“如此两国岂不是开战了!?云衡和迟北焰是何态度?”
“云衡马上带兵北上,但黎城守将在风火营的协助下在北凉境内毫无人道的大肆杀虐,迟北焰大怒,至今没有任何回应,恐怕不会轻易姑息,必定以牙还牙。”最后几个字凌琛放慢了语气,神色无比凝重道。
华甄怔了怔才道:“众人皆知以锦凉两国之实力,此仗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愿打。他二人本就不睦,能达成联盟已属不易,然战火一起,如同捅破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再没了顾忌。”话音落毕,华甄也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心跟着凉了一大半。
此战不可起。一旦开战,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看向凌琛,凌琛道:“我即刻便动身北上,剑客联盟的人会来接应你。”
华甄忙不迭地点头,凌琛背上浮笙剑,她对他道:“保重!”
凌琛郑重地点头,转身走向了漫天雪地之中。
广阔的天地间,只他一个人,一把剑,他孤身一人,要如何阻止千军万马……可是只有他,也只能是他。这个人,背负了越多,却越强大,如果天下人都敬佩他、需要他,那么,她来心疼他。华甄站在门边,强按下心中的担忧和不安,见外面狂风作乱,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似乎变了。
……
之后的两天,剑客联盟的人没有来,凌琛也没有消息。
如今边境定然诸多伤亡,等到这边头七过后,她或可前去帮忙,华甄思量着。然而就这短短几日的等待,也令她愈发忐忑起来。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应该镇定。华甄抄了许多经文以静心和烧给父母,魑城之事,伏绵之后,她知道他们看得见,坚信这些。这日她正坐于桌前抄文,屋外忽然闯进来一位面色匆匆略显狼狈的人,看见华甄对她道:“洛大夫,出事了,我们被风火营的人截杀,公子受了重伤,你快去看看吧!”
华甄一惊,猛的站了起来,动作太大不甚打翻了桌上的砚台,墨汁洒出来浸湿了桌上的宣纸,大片浓重的黑将那些已经写好的经文一并掩盖吞噬。她顾不上一片狼藉的桌面,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我等并不精通此道,所以才特地赶来找您,总之快走吧。”那人又道。
眼下华甄也来不及细想,点点头立马跟他出了门。
由于不知近日情况,路上华甄问他:“伏冥和沈一决呢?他们在吗?”
他默了默才道:“在,……他们也在。”
他话中细微的迟疑语气让华甄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眼前这位“联盟”之人她从未见过,她打量着他的背影,一时只觉得陌生无比。暗自起了几分警惕,华甄又试探道:“那温玉呢?他也在凌琛身边吗?”
那人语气似乎变了,他不假思索的答:“他在不在我不知道,不过很快你就不在了。”
闻言华甄眸色一敛,脚下不由一顿。
那人在她前面,也停了下来。
四周枯树林立,华甄这才瞥到他乌黑的指尖,心下重重一沉。
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再没了初时的慌张,转而挂上了阴沉的笑,他道:“洛华甄,你可不好抓啊……”
……
晏城,黎城事变后冀王府连夜来书房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北方军队已经整顿集结完毕,皆等着云衡回去。
府中朝臣幕僚针对此事各执己见,主导和平解决的,和赞成武力镇压的在房内吵得不可开交,坐于案后的云衡却沉默寡言。确实,他在边境守了这么多年,便是不愿开战,但此番联盟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迟北焰是个多么可怕的对手,他们能因利而聚,他日难保不会因利生隙,北凉虎踞于锦国北方,终究是个祸患。既然此番起了由头,不如就此解决,以保无虞。
可是,战后他的实力必会严重折损,再对付杨澍年定有心而无力,风火营可不是块好啃的骨头。此战若是打响必是正中了杨澍年下怀。
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哪一头才是轻?……屋里的人吵了半天没个结果,皆等着云衡拿主意,云衡眼中一片深沉,最后却只道:“都先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皆欲言,但见云衡神色,只能躬身拱手,陆陆续续退出了房间。
后院,知君房间里的灯也还亮着,知君正坐于灯前赶制着战衣。原本想着短时内云衡不会再回去,这衣服也便消遣着做,现下他随时可能动身,战衣便得加紧赶工在他走之前做出来。
一旁的侍女往火里又添了些炭,炭火烘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丝毫不受寒夜的影响。见知君仍没有休息的打算,侍女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小姐,夜已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身子要紧。”
闻言知君手上停了停,却心情不错地淡笑道:“许是坐久了,身上酸软得很。”
侍女也调皮一笑,“那是,小姐您如今身子可不比之前了。”
此时云衡正好行至门外,听见屋内主仆二人的说话声,他眉头微拧,脚步也不由一缓,便在门前停了停。
侍女又道:“小姐您有了身孕是天大的喜事,为何不告诉王爷呢?王爷若是知道了,必定高兴得不得了。”
知君却柔声道:“他如今诸事缠身,我不欲让他分心……”
话音未落,门忽然被打开,云衡站在门外,脸上又惊又怒又喜。
侍女见状忙起身结巴道:“王……王爷!”
突见云衡,知君一时失语。云衡已走进来道:“若不是我刚好听到,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知君欲起身,云衡忙按住她,眉间流露出紧张之色。见他似是绷着脸气恼她瞒着他,眉宇间又压不住得知她有孕的欣喜,知君不由柔柔一笑,道:“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只专心应付边疆之事就行。”
云衡瞥她一眼,坐在她身旁将她揽在怀里道:“本王的儿子在你肚子里,你的事也是本王的事!边疆诸事固然棘手,难道你就不重要吗?”
说话间,侍女已偷笑着悄然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静了下来,知君靠在云衡胸膛,轻声道:“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回来。”
云衡将手抚上知君的腹部,亦道:“我定凯旋归来。”
知君微撑起身子,看向云衡叮嘱:“此行必然万般凶险,务必小心珍重。”
云衡不再多言,低头吻住了她的红唇,千言万语,皆化为缠绵的吻,渗入彼此的呼吸和气息中。
……
天玄十五年,黎城兵变,十二月十一,三军集结于晏城城门广场前,整装待发,鼓声雷动,战旗飘飘,天高风远。领兵主帅冀王云衡勒马于阵前,一身战衣崭新妥帖,他仰头看向城门高处,知君亦远远看着他,一眼过后,他回过头,沉声高喝道:“出发!”
一声令下,全城肃穆,沉重的号角吹响,遥送大军缓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