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城外的一处树林中。
伏冥正徒手慢慢刨开树下的泥土,凌琛和华甄立在不远处,伏绵在伏冥身边,正看着他挖出自己的骨头,她看了看凌琛,似乎有些害怕,又看向华甄。
见华甄微讶,凌琛转头,华甄解释:“伏绵害怕浮笙剑。”
所以她之前都不敢现身,只有在凌琛去河边寻风隐时,才提示了华甄和伏冥。
凌琛看着伏冥,只道:“我们走吧,让他单独呆会儿。”
华甄点点头,跟凌琛离开。
微垂眸,华甄想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得到,伏绵竟在伏冥离开的那三个月里突染恶疾病逝。世事无常,两人生前最后的那个约定,伏绵最终没有等到,伏冥也只寻回了一具白骨。
伏冥仍在刨着土,片刻后,一节清灰色的骨头终于露了出来。见状伏绵也不免神色闪过一丝哀伤,而伏冥默了默,将那截骨头拾起,又继续往下挖,直到把所有的骨头都找齐后,他用布妥善包好,离开了此地。
来到师父坟前,伏冥在一旁开了个坑,将伏绵的遗骨放入其中,他在师父坟前磕了头,而后跪着。
这一跪,跪了许久,林中风起,叶落了许多。伏绵就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
良久后,他道:“师父,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期望,此为其一;其二,是我连累了伏绵,没有保护好她。”
默了默,他又道:“如果不是我执意复仇,逃脱的仇人就不会找到伏绵,对她赶尽杀绝。”
闻言伏绵微讶,而伏冥接着道:“华甄说伏绵是因病去世,可她的骨头为青灰色,与我祖父一般,是中毒而亡,她或许不想让我内疚,可此种毒我不会认错……是我害了她。”
伏绵神色变得黯然,只默默的看着他。
他明知道师父让他自去领悟,在此之前他都不应贸然行动,可他还是去复仇了;他想要从此只做“伏冥”,却不知真正的放下并不需要将仇人杀之而后快;他明知伏绵如果嫁去那户人家会过得更好,可那一瞬的心念一动,他明明没有把握,还是说了“不希望”,一句话改变了她原本应该平安而漫长的一生。
所有的代价都让伏绵承担了,那个曾为他的生命照进一抹亮色的小女孩,那么善良、纯真、鲜活,伏绵再也回不来了。她甚至丧命于荒野,若不妥善安葬,只能漂泊在外,孤苦伶仃,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一阵微风吹过,伏绵轻轻拍了拍伏冥的肩,轻声说,甚至带了点哄慰:“我原谅你啦。”
像是感觉到什么,伏冥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肩,他抬眸,仿佛伏绵就在眼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寂静的林中吹起寂寥的风,他跪在坟前,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此刻伏绵就在他身边。
伏冥说的不错,伏绵并非死于恶疾,这么说,是怕他内疚。
当年,他离开的那三个月,伏绵关了酒坊,魑城人多复杂,仅她一人,绝对应付不来这样的生意。于是她安心准备要离开的行李,她从小生活在这里,虽然这里有异于寻常的繁华和风情,可是终年阴雾缭绕,人人纵情,眼底却都了一道落寞的沉沦。虽然这里有最美的日出,可她想看看青山绿水,细水长流,想见见外面的人是怎样生活的,当年她爹为了避世搬去魑城,现在,她孑然一身,可以离开了。
那日,那个人不知怎么找上门,突然从后袭击了她,可她险险避开了。来者不善,抱着杀心而来,她拼尽一身本领,恶战一番,最后她把对方杀了。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可她看着面前的尸体,甚至没有多大的触动。她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只低头看了看腰侧的伤,鲜血以可见的速度漫出来,染红了大片的衣裳。
她虽胜了,却是惨胜。
刺伤她的剑上抹了毒,城里的大夫也无能为力,她躺在床上算时间,算伏冥回来还要多久,她能不能等到他呢?
毒已入骨,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感到生命在慢慢流逝,那种感觉其实很神奇,人在面临死亡时,原来如此平静。
那天,她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她起床为自己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另一个人,她又用胭脂上了点妆。梳妆打扮后,她满意的笑了笑。
她走出酒坊,径直出了城,城东郊外有一处树林,白日看来景致不错,她想,可能不能和青州比吧,将就了。她像是郊游踏青一般,欣赏着每一处风景,远处有鸟鸣,近处有花香,便如同置身青州了。
体力渐渐不支,她在一棵树旁躺下,头顶树荫斑驳,晴空碧透,清风徐来,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伏冥,我等不到你了,我只能一个人先去“青州”了,我没有留任何书信给你,因为我不知道你回来看见这样的信会作何反应,就当我不辞而别,弃你而去了吧。其实你从未生过我的气,这次也原谅我吧。我也不怪你。
伏绵微微一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世界的色彩开始褪去,她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
将伏绵的遗骨安葬好,伏冥起身离开。林中,那块新碑之上的刻字稍显锋利,还未经过风雨的吹洗。“伏绵之墓”四个字,如此深刻而清晰。
回到院子,伏冥又去找了华甄。
见伏冥回来,伏绵跟在他身边,华甄起身。他道:“她想去青州,我带她去。”
说罢华甄看向伏绵,她四处看了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串珠,华甄走过去拿起来,伏绵朝她点点头。她将串珠递给伏冥,伏冥接过。
接着,伏绵的幻影渐渐淡去,化作了无数星光,最后汇成一束,缓缓注入了串珠中。
伏冥将串珠收好,出了房间。
华甄转头看了看凌琛,两人一时无言。
“我们已在此耽搁数日,明日该回去了。”凌琛说,闻言华甄微点头,摸了摸桌上的风隐,她已取了一点麒麟角,风隐的角还在生长中,又经她精心照料,会恢复得很好。
这时手突然一痛,华甄怕伤了风隐,忙抽回手。
见状凌琛问:“怎么了?”
体内的力量又平息下去,华甄皱眉沉思片刻才道:“你可知道,我去青州之前,曾遇到过一个神秘女子,她给了我串项链,项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又默了默,她接着道:“伏绵能附于串珠中,其他的东西应该也能,”她抬头,“但是因为意外,这个东西现在附到了我的身体里。”
闻言凌琛微讶,他说:“或许不是意外。”
华甄微挑眉,他接着道:“此种东西一定很重要,那女子怎么会轻易交给素不相识的你。”
华甄一惊,猛然响起在梦里时她问那个女子为什么是她,而她说……只能是她。是她让那个人来找她,把项链给她的!
一时间,她只觉得寒意上涌,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正缓缓展开,笼罩着她……对方到底是谁,为何要找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