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VIEW 访谈

在音乐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对话青年钢琴家薛颖佳

To Advance on the Music Road

⊙文字_殷悦

薛颖佳最近有点忙。

当身边一些做了老师的音乐家朋友不时抱怨繁忙的教学任务让他们已无暇顾及自己的舞台实践时,薛颖佳却同时享受着演奏与教学给他带来的这份忙碌和快乐。这位目前任教于上海音乐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鼓浪屿钢琴学校的青年钢琴家,在奔波于上海和厦门两地完成肩负的教学任务的同时,独奏、重奏、协奏曲各类音乐会一样不落,仅是刚过去不久的2013年1月,就参演了在国家大剧院、上海音乐厅举行的多场音乐会。

春节前的一个午后,终于见到了忙完学生期末考试和几场演出的薛颖佳,身旁伴着美丽大方的作曲家妻子,新婚不久的他看上去一脸幸福。虽已是寒假,又临近春节,他还是一点儿没闲着,见面前刚给学生上完半天课。没有客套的寒暄,他的思绪即刻被我拉回在欧洲的那几年留学生涯。十年前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后,他去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音乐学院深造。几年后,一张意大利伊莫拉国际钢琴学院的招生简章,又将他引入这座令无数钢琴学子景仰的圣殿。据薛颖佳介绍,这所学院的历史虽不长,却拥有国际化的师资队伍、现代化的教学设施以及近百台珍稀古钢琴。尤为可贵的是其创办人佛朗科·斯卡拉先进、开放的办学理念和长远的目光,使年轻的音乐家们在这里能同时与多位不同文化背景的大师建立互动学习关系,从演奏技巧、音乐美学、历史人文等各层面提高和深化对音乐表演艺术的阐释,从而更好地认识及开发各自的潜能,充分展现自我的音乐个性与才华。就在薛颖佳入学那年,米歇尔·达尔伯托(Michel Dalberto)与路易斯·洛蒂(Louis Lortie)这两位享誉世界的钢琴大家也加盟了伊莫拉,成为这里的常驻教授,他便开始随这两位教授以及海因里希·涅高兹与列夫·瑙莫夫的弟子鲍里斯·彼特鲁尚斯基(Boris Peterushansky)学习。

三位老师,虽各有特点,然而他们对音乐、对乐谱的尊重却如出一辙,这给薛颖佳带来很大的影响。在他看来,达尔伯托的演奏与教学总是流露出一些特别的东西,他非常强调音乐中的呼吸,对于许多细节也有着独到的处理,不过因为这些全是建立在充分分析谱面的基础上的,所以一切听来都如此顺其自然。“作为现时最好的舒伯特作品演释者之一,达尔伯托很擅长于表现出作品中的戏剧性,同时,他对于分句和音乐歌唱性的追求也显而易见。随他学习舒伯特的作品,总能让人感觉到他与这些音乐间每时每刻都进行着最直接的交流。”生在蒙特利尔的洛蒂,是一位兼具智慧和卓越技巧的演奏家,“他曾在欧洲多个城市演奏贝多芬的全部钢琴奏鸣曲,有评论称‘这或许是继威廉·肯普夫的时代之后最美丽的贝多芬’。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在教学中,洛蒂总是在意清晰地表现作品中的每一个细节,在他看来,音乐永远没有静止的时刻,演奏者要清楚地了解每个音的意义。他也让我在演奏中能够觉察出更多的层次感。”彼特鲁尚斯基的课让薛颖佳对过往在涅高兹的书中读到的一些关于音色、技巧和诠释的理念有了更直接的感受。“可以说,他是个典型的浪漫派钢琴家,在教学中也常将细节完全放大,又总能告诉你许多新奇的想法。同时他给我很大的自由表达的空间,时刻启发着我的创造力。”在伊莫拉的这段时光对薛颖佳而言特别难忘,在自己音乐个性形成的关键时刻,能同时受教于三位各有建树的名师,更让他获益匪浅。

在欧洲的这几年,薛颖佳不但获得巴黎斯克里亚宾国际钢琴大赛第一名、比利时YAMAHA国际钢琴比赛唯一大奖,以及比利时杜莫帝耶国际比赛、意大利拉赫玛尼诺夫国际钢琴比赛等多个赛事的奖项,还曾作为独奏家频频在比利时、法国、意大利、荷兰、德国、瑞士、加拿大等地的舞台亮相,并常应邀在欧洲、北美洲的多个国际音乐节中举行独奏与室内乐音乐会。他与老师达尔伯托一起录制的“NHK大师课”系列节目,也已发行DVD。

像自己的那些老师一样,学成归国后的薛颖佳,如今也有了演奏家和教师的双重身份。两地繁重的教学任务,虽说占据他不少练琴时间,却同样让他乐此不疲,或许这对他而言意味着另一种思考和积累。在他看来,教学永远会让你对音乐有新的发现。“正所谓‘旁观者清’,有时,当你作为一名教师,会很清楚地意识到学生演奏中存在的问题,而其中有些问题其实在自己演奏时也会遇到,这时就能引以为戒了。”显然,老师的身份,让他与音乐之间建立起一种更理性的联系。而薛颖佳当然也不会脱离舞台,几年中就在国内举行了多场以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等作曲家为专题的独奏会。作为一位室内乐演奏家,他同样非常活跃,常与老搭档、青年小提琴家黄蒙拉一起举行音乐会,就在他忙于自己2013年4月21日独奏会的同时,两人还在3月3日的“星期广播音乐会”中合作演出了塔蒂尼、贝多芬、德彪西等人的多部奏鸣曲。

最后,我们的话题自然回到了薛颖佳将于4月21日在上海音乐厅举行的独奏会。记得一天下午,正被工作上接连几个会议折腾得有些疲惫的我,收到他发来一条短信,被告知他已排定这场独奏会的曲目。“有些什么,说来听听?”“巴赫《降B大调帕蒂塔》(BWV 825)、巴赫——布索尼《恰空》、贝多芬《E大调奏鸣曲》(Op. 109)、贝多芬《降A大调奏鸣曲》(Op. 110)、勃拉姆斯《四首叙事曲》(Op. 10)。”这一连串重量级曲目,在瞬间振奋起我原本昏昏然的精神:在一场独奏会中,安排这样一套要求演奏者具备全面素质的曲目,这岂止是他向自己发起的大胆挑战,对听众而言又何尝不是难得的体验呢?

直到这次见面时,我仍对他缘何排出这样一套如此充满挑战的曲目很是好奇。“这都是些近来我很喜欢、很希望尝试的作品。上半场的首尾各安排了一首巴赫的作品。《第一帕蒂塔》轻松明快的风格,很适合音乐会的开始。布索尼改编的巴赫《恰空》无疑是他众多巴赫改编曲中最杰出的一首,其雄伟的结构和华丽的装饰让许多钢琴家心驰神往。穿插在两部作品间的勃拉姆斯《四首叙事曲》,带来情绪上很大的反差。这是他早期最内向性的作品,从表达悲剧精神的第一首开始,这里的音乐笼罩着一种阴暗而沉重的情绪,在朴素的形式下流露出些许苦涩。”

我问道:“音乐会的下半场,你还将接连演奏贝多芬两部晚期的奏鸣曲,我们知道,这些作品要求演奏者具备多重素质:抒情性、节奏感、超脱性和充满灵感的技巧等等。经过曲目分量这么重的上半场,你难道不想给自己和听众喘口气的机会?”

“之所以作这样的安排,是因为几年前我听了钢琴大师席夫在一场独奏会中连续演奏贝多芬最后三首奏鸣曲,那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之前席夫的演奏从未给我带来如此巨大的震撼。那之后,我也想尝试这样的挑战。《E大调奏鸣曲》在结构上是个奇迹,整部作品建立在柔和而严谨的气氛中,末乐章富有很浓的人情味。布伦德尔曾经说‘单凭那个主题就叫人心软,结束时主题回复的方式扣人心弦,谁也无法抗拒’。《降A大调奏鸣曲》是我在伊莫拉毕业考试的曲目之一。有人说,演奏家比一般的听众更为热爱它,对我而言也是如此。这是贝多芬最宏伟的作品之一,这里乐章之间的界限变得比较模糊,整部作品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体。那时的贝多芬,已从戏剧性的情感表现上升到沉思性的哲学思维中去。我在演奏最后的咏叙调和赋格时,总会想到巴赫的作品,尤其是他的受难曲。这里,贝多芬又回到了前人的音乐。”

短暂的见面之后,薛颖佳又将回到琴房,继续自己与音乐之间的对话。问起他对自己即将举行的独奏会的期许,他如是说:“也许,这并不是一套很有外在效果、很容易理解的曲目,甚至有些‘深’,但我还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演奏,能让听众的内心与这些伟大的作品产生些许共鸣。”